我出生在皖南的小村,与真正的皖南徽州古村落相比,这儿没有那古色古香的灰墙青瓦,附近也无山可依,幸运的是门前还有条小河作为银带装饰。


  我家是没有粉刷的平房,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墙裸露的红砖。听我爸说我们村子祖辈都是从江北逃荒过来,全靠太公挑着担子,那便是全部资产。而我家的平房是我爸结婚时借钱盖的,原来的房子就在大门前右边,那残破的土基和纸糊的木窗以及腐朽的房梁,拆了也没钱建起新屋,索性放些杂物和农具。


  我出生后,便是一家四口在这一间平房,隔成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卧室里放置两张床,物件不是很多,一台长城牌的电风扇,叶片是铁的,启动时嗡嗡响,一台熊猫牌的缝纫机,工作时脚踩地吱呀吱呀响。此外还有个沙发,坐垫的是两层木板构造的,可以展开拼成一张临时的床。沙发只有靠背是软的,里面填充的是海绵还有稻草,还是因为沙发中间破了一个小洞我才知道这些,我常常用手指头伸进去扣,好像这么大的靠背里面藏着宝物,但是只扣出来稻草,要是我妈在旁边,小手还得挨上一巴掌劝退我这探索的未知世界的行动。


  转到客厅,就显得更加空旷,客厅是客厅,也是餐厅和厨房。角落里摆放的是一个灶台和一张八仙桌,墙壁上是被做饭时油烟画上的漆黑的妆,抬头看屋顶也是黑了一块儿,那是烟气想要自由却被撞的头破血流。大门是木头的门栓,可以打开两页,上面门框剩下几根木头支撑,每年四五月份都有燕子来做窝时,正是那个破烂的门框可以自由穿梭,虽然嘴上说着燕子粪便比较脏,但还是在窝底下放块木板接住,没有赶走它们,得以和谐相生。


  前院是泥土,后院也是泥土,勾勒着美丽的蓝图,虽然是平房,但是仍有楼梯拾级而上,楼梯是露天的,台阶上和墙壁上长了些青苔。房顶是预制板盖的,有时下大雨时出水不急便会漏水,专修楼房漏水的来了,他们总是挂着这个牌子,可是我家哪来的楼房啊。门前道旁支起一口大锅,烧的是呛鼻子的沥青,柴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响,烟熏的人都在躲闪,过一会儿便抬着这黑乎乎的上了房顶,沿着预制板之间的缝隙铺开,楼顶被黑色的疤痕贯穿,记忆里漏雨的日子少了。


  “妈妈,今天我在后面有条沟里捡到一个鸭蛋”。是哪家鸭子白天在外散养没憋住蛋成了我的盘中餐。妈妈夸了我眼睛真尖,第一次尝到甜头的我,便对村后那条沟格外重视。有空就去那儿看看,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地上可能有鸭子留下的蛋。一天,三天,五天都没有再次发现,“机灵”的我学会了追根溯源,这是哪家的鸭子啊,等晚上鸭子收笼,我算是摸清了地点。第二天五点多天蒙蒙亮就起,溜进他家的院墙里,鸭子见到我连忙后退,露出了它们的劳动成果,看到一窝白花花的蛋,我一手一个,不是“盗亦有道”,或是手太小,或是拿太多会被发现,会被鸭的主人发现,或是会被妈妈戳穿我在哪儿弄这么多。我蹑手蹑脚的回家,殊不知早有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盯着我,我只记得我手心的鸭蛋,已经被我慢慢捂热,回到家趁机邀功,笑的很开心,上午九十点钟,我的名字像是惊雷一样传来,大事不妙了怎么回事,我一出大门只见鸭蛋主人在那,妈妈满脸怒气,我吃了一记巴掌之后妈妈又亮出晾衣架,叫我跪下,这一次偷蛋的经历,我哭地很凶也记得很痛…

  我8岁时,突然我家要盖楼了,听家里说还是借了一些外债才有钱加盖的,一是我和我姐也大了,一家四口挤在一起不像样子,二是最近几年多种了田也算是兢兢业业攒了些钱,借一点凑一点,曾经风吹日晒的楼梯,楼梯墙面的杂草青苔,以及预制板上黑色的疤痕,都已经要成为过去,掩埋在钢筋混凝土里,让它们永无天日吧。

  楼房慢慢建立,生活也有了盼头,后院也修了一个厨房,前门右侧的土基屋子推翻,新修了杂货间和车库,门前的泥巴操场打上了水泥地,最开始记忆中的大狗名叫小黑,记得它晚上收工时还去旁边踩了几脚留下梅花印撒欢。这是对它来说新鲜的事物,对我来说也一样,下雨时候屋里不漏水了,自己有一间卧室了,门前不是泥土地长满草了…

  欠的外债也让爸妈不安,房子盖起来了也只是房子,里面还是一样,水泥地,墙上也没粉刷,大门还是那个木门,多的空间更加宽敞,需要勤劳的双手去挣来这满屋金碧辉煌。爸妈努力挣钱,在家务农选择不多,恰逢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就租借别人闲置的田亩,从10亩到20亩及往后的30亩,种地越来越多,汗水数不清的撒下。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从小在秧苗田里,夏日的酷热感受很深,四五点钟天微微亮起床,干到背上热的晒出汗时也才八九点钟,回家吃完早饭,趁着日头不太高能继续做点活。除了种田,爸妈也尝试养鱼塘,养鸭,全家都不敢乱花钱,那时小学的我没有零花钱,一毛钱一根的辣条也是奢望,我有次打开了放衣服的箱子,有个兜里有几块钱,没敢动它,它再美好我也是怕疼的。


  一年级的我玩玻璃球时,弹到了教室窗户上,是那种一块一块拼接的窗户,当时就看到了裂纹,我急忙端来板凳到窗边,是跪在板凳上的,用透明胶带在那里粘,看到玻璃块不争气地掉下来,我哭了,哭的身体在抖,我在害怕,我闯祸了,我要挨打了…老师赶到现场把我拉开,让我不用怕,可是老师哪里懂,越安慰我哭的越伤心,赔,家里有钱么,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挨骂挨打,倒是悉心教育了一方,做了错事要主动承认,也不用怕,我于是带着五块钱去赔给了学校,沉甸甸的五块钱,我恨我自己这么不小心,又添麻烦。

  义务教育的实施无疑是解决了家里一部分开支,从报名时记得三四百,到最后不要钱,都说这个政策好,三年级时开始骑自行车上学,记得我的第一辆自行车是橙黄色的,第一天骑车去上学就栽倒在了这个石子路面上,摔倒了一点都不觉得疼,赶紧爬起来去追赶前面的同学,当时很兴奋能够自己骑车上学,同学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每家每户的门都知道,谁最早便先走顺路去哪家侯着一起,记得一次中午家里种西瓜,我要在地里去回收西瓜桶子来年再用,同学们路上看到我在旁边田里,便下来和我一起捡,那时候大家都笑的很开心。

  教育资源开始集中,五年级时农村里的小学都开始合并到镇上,去镇上是走国道,村村通也修了一条水泥主路,五年级便骑车去镇上读书,一趟要骑半个小时,那时候七点上课,早上五点多起来都是习以为常,晚上更是八九点入睡。这样的日子现在的小学生没有了吧…转学要登记联系方式,没有固定电话,也没有手机,老师问起我时我尤其尴尬,最后留了隔壁叔叔的固定电话,现在叫那时候的手机叫老人机,可是老人机对于我们也是奢侈。一切不是空穴来风,是自己努力挣来的,生活在慢慢变好。

  六年级,爸妈都拥有了手机,家里电视也不用天线装上了称作为“锅”的天线,第一次在电视上可以看到类似金鹰卡通的频道,接触了不同的动画片,童年除了玻璃球,弹卡片,抛石子,更是多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动画人物,小福贵,猪猪侠,喜羊羊,果宝特攻,哈皮父子,一张张笑脸仿佛映在眼前,那时候虽然物质上艰苦一些,但是精神上与别的同学是不差的了。

  上了初中,我和我姐的卧室先贴上了地板砖,都吊了顶,刷了墙,屋里开始明亮起来,屋顶看不见多少蜘蛛网,地上结不了一层灰,墙壁上也不是黑乎乎一块,明亮了,能看的更远了。日子慢慢过着,别人有的自己家慢慢好起来,只是爸妈和别人父母相比更老一些,晒更多的太阳,皮肤老的更快,眼角的皱纹更深。我已经忘了妈妈光滑的手的感觉,再牵着我的时候,可以感受到手的凹痕,握在手心,心里很难受。


  我姐读上大学,要在家办酒席,天很热,家里装上了第一个空调,先同亲戚好友们一起享受。有了空调的房间也开始亮起来了,装修吊起了顶,让空间变小,空调更能发挥它的效力,又贴起了地板砖,更添加一些清凉。只是木门还是与我家不搭配。

  生活总是在慢慢变好,而农村讲究一个办事的契机,等我上大学时,我爸终于抡起了大锤开始砸大门的墙,要把木头的门换掉了,这个有着20载功勋的门,挡住了风风雨雨现在光荣退休,爸爸很瘦,却砸的很卖力,把过去吃的苦头都砸进去,从苦头里迸发出的新生,妈妈在一旁说着未来会怎么怎么样,这里会变得多么好。新的大门很漂亮,也很宽,客厅进来更多的光。爸爸的汗水更加晶莹,妈妈的银发放出光芒,我坐在客厅向大门外望去,那是满世界的绿色,在等待着收获。

  后来直到现在,姐姐出嫁时家中又焕然一新,到我开始工作,爸妈还是种那么多农田,只因我还没成家,爸妈有时候会想起当初为啥没学门手艺,或者没能承包村口那个养鸡场,还要在泥巴地里找食吃。


  回忆过去的日子还有很多,生活总在慢慢地变好,勤劳的人民才是真正的后浪,真正的眼里有光,满是对生活的期盼,共同奔向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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