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厨师四十几年的赵师傅从没有这么想要收徒弟。
勤快、热情、听话、聪明,就连她的名字——芹菜,都这么适合厨房。
不过芹菜在厨房里当了一个临时学徒,她不是华成市人,不是本市的人不能当正式的职位。这成了赵师傅的心病。
所以他今天很高兴,拿着一张亮金色的卡片大步地走着,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
这张身份卡只要输入芹菜的指纹,她就是华成市的正式市民了。
赵师傅心里还想着,如果芹菜不愿意马上成为自己的徒弟也没有关系,先当了自己的副手,做上几年也不迟。
好苗子难寻啊!
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指不住地摆弄身份卡,赵师傅一直平稳的心跳也有些起伏,“是不是有些过了?”
他想的是刚才自己叫芹菜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起疑,摆出了一张愤怒的表情,“会不会吓到她?”
他摸摸自己粗糙的脸,又兴致勃勃地想着:“第一堂课该教她什么呢?刀工?不行不行,她不比我差。认蔬菜?她在这里都快一年了,都认识得差不多了吧?教配料?”他苦恼地抓抓头,又露出释然的表情,嘿嘿着笑道:“好苗子就该难教嘛。”
“咚咚咚。”
赵师傅收好身份卡,整理了一下表情衣物,坐直身体,轻咳一声,“进来。”
“赵师傅。”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大概二十来岁,黑黝黝的皮肤,穿着一件沾着油渍、锅灰、水渍和少许干枯菜叶的黑色围裙,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一进门就带来了混合着葱和蒜的气味。
“您找我?”
赵师傅满意地看着芹菜浑身上下的“厨师味”,越看越欣喜,示意芹菜坐下来后,斟酌着道:“你……”
“我不能做您徒弟。”芹菜抢先开口。
“啊?”赵师傅的话被掐在喉咙里,让他这声啊显得特别高昂。
好在他已经不是二三十岁的毛头小子,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问起原因。
芹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要走了。”
“回老家吗?”赵师傅问,这样的事情他见过不少,在别的城市做一段时间的临时工之后,老家打来电话说找到正是工作了,不少人都会选择回去。
不过如果是工作的问题,他有信心能让芹菜留下来,毕竟他就是要给她一份正式的工作,而且还连她的身份问题都解决了。
“我要结婚。”芹菜说着,手指不经意地在身后互相抠了两下。
“啊?”赵师傅又发出啊声,这次却混合了惊讶和失落,这个答案他没有想到。芹菜今年才二十三岁,要嫁人的话也合情合理。
不过他还想再努力一把,“你可以把你的丈夫接过来,身份的问题我……我可以解决……”身份卡的代价不小,不过为了留下芹菜,他豁出去了。
谈到丈夫,芹菜似乎还很害羞,红晕蹿上了脸,黑黝黝的脸皮下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他不想我在外面。”
赵师傅看着她,失望地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关于结婚的问题,芹菜都答得很小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很久,赵师傅才重重地“唉”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
“今天晚上的火车,票已经订好了。您就不用送我了,我家离火车站近。”
“今天?这么会这么急?”
芹菜摸摸头,“前两天就跟其他人说过了,老板也知道了,您这两天不在,所以也没通知到。”
“我这两天在给你弄身份卡啊,唉,”赵师傅想着又叹了一口气,拿出那张亮金色的卡片,刚才还是宝贝的东西,现在像是垃圾一样被随手扔在书桌上。
“这卡我能拿走吗?我想留个纪念。”芹菜看着身份卡,犹豫了一下问道。
“拿吧,拿吧,”赵师傅右手不住地在自己的额头来回摩擦着,有气无力地道。
身份卡是为了芹菜做的,只有本人才可以使用,别人拿着只是一张比较漂亮的卡片而已。
没有转头看赵师傅又老了一些的脸,从办公室出来,芹菜往楼上走去。
本来按照规矩,她穿着围裙是不允许进出厨房以外的地方的,但是今天无论是保安、服务员甚至是经理,都没有指责她。所有人无论真不真心,都对她说着祝福的话。
芹菜一一道谢,推开二楼的一间房间,出来的时候,兜里多了一张素白色的卡片,一条红色的条纹绕着它转了一圈。
这是一张白卡,比较正式的称呼是“无署名卡”,也叫做“富人的零钱卡”。
在这个存取钱需要大量手续和时间的时代,用这样的卡片领取工资是很多人的选择。上面的条纹则代表这张白卡是满额的。
这样的卡片本来还要再攒一张,但是她得走了。赵师傅帮她弄身份卡是好心,但是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和大家告别之后,芹菜走出华成楼,就着傍晚的太阳,去了两个地方。
一个在东区小巷深处,和一个带着眼睛的男人交谈了一会儿,他拿着亮金色的卡走了。
第二个在北区,距离有些远,她到的时候,晚霞已经变成了星空。
华成市北区住着的一部分是各种行业的临时工,但绝大部分都是兼职乞丐、贩毒、卖淫各种其他行业的人。
芹菜穿着自己破旧的衣服慢慢地走着,没有去看路过的男人挑衅的眼神;没有去接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伸来的手;没有去管绕着她嘎嘎笑手却一直在她衣兜处徘徊的小孩。
进了北区之后她还在往北走,北区的北边。
慢慢的,路边没有了暴露的女人,小孩子早就没了踪影,就连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又跟着走了一条街之后,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北区的北部,只有等死的人和死人。
暴露的女人不会来,小孩子不会来,男人也不会来。芹菜却来了。她来看一个活人,一个不想死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