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常笑将这求应堂的来历三言两语介绍了一番,然后皱着眉头,开始担忧起来。
求应堂消失的时间,只怕比雁夜飞和北堂鹰这些年轻人的年龄还大,他们自然不清楚其中利害。但霍常笑作为一个老江湖,而且常年交游的都是武林顶尖人物,是深知求应堂的可怕的。
如果疯书生的话是真的,就代表着求应堂重现江湖了,而且甫一归来,就亮出了铁扇第二这样的高手。看这样子,疯书生与求应堂结下的梁子还不小,一照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架势,若真如此,只怕文、曲二人的麻烦,比他霍常笑的还要大。
不过既然来了,霍常笑也不是怕事的人,疯书生对他们镖局有过出手相助,此刻如果他们需要援手,霍常笑也不会含糊。
打定了主意,霍常笑屏息观望起来,只待合适的时机便出手助疯书生解决麻烦。
不过,霍常笑不知道的是,雁夜飞的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求应堂的名字,一般与雁夜飞年纪相仿的人,十有八九都没听过,但雁夜飞却是个例外。以他的江湖人际关系,经常能听到各路江湖流言、轶事,甚至有很多霍常笑都不曾听闻的武林秘史,雁夜飞也都能如数家珍。
这求应堂,是他早就留意的一个名字。
只因他一直在探寻自己的身世,而这,似乎恰好与求应堂有关。
“雪雁枪”雁夜飞,自西北武林而来,成名之后,他的来历一直都是世人热议的话题。身世怎样,师承何人,这些谜团使得本就神秘的雁夜飞更富传奇色彩。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些他们好奇的谜题,雁夜飞自己也很好奇。
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记得的是,多年前的一个傍晚,从太白山深处的一座小屋子里醒来,浑身疼痛难当。旁边地上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摆弄一堆不知是做什么名堂的物件,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
那个少年的名字叫胡来,最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小机关玩意,后来成为了雁夜飞最好的朋友。屋子外面打铁的人,是胡来的外公,天下闻名的铸兵大师欧冶孙。
雁夜飞之所以会在那里,是因为这相依为命的爷孙两人,进山去寻找矿石,发现他遍体鳞伤地昏迷在山涧中。当时他身边还有一杆断成了三截的长枪,还有一棵枝杈凌乱的小树。
欧冶孙说,他应当是从山上面摔下来的。后来三人一起去探查了那一处的山顶,只能依稀找到些凌乱的脚印和马蹄印,还有一些裸石上已经淡去的血迹,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雁夜飞失去了之前全部的记忆,包括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唯一留下的便是一身的武功。当时仅十几岁的他,那一身来路不明的武艺,连不问世事的欧冶孙都颇为惊叹。
雁夜飞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办法探寻自己的身世,却始终没有头绪,但自己对那不知在何处的故乡的惆怅,从未断过。雁夜飞,便是他从那一句“胡雁哀鸣夜夜飞”中取来的名字,最终响彻中原武林。
在这行走江湖期间,他终于得到了一些讯息。当年在他摔下山崖的时节前后,坐镇西北的大帮会裂旗门曾经在秦岭中有过神秘的行动,而在他仔细挖掘之后,终于确定,这个裂旗门,背后的势力叫做求应堂。
因此,在方才听到疯书生提到“求应堂”三字的时候,一向冷静沉稳的雁夜飞,忽然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这三个字背后蕴藏的故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如此想着,雁夜飞也打定了主意:“疯书生”这个朋友,定是要交上一交的。
在“毒蝶仙”曲铃的笛声助力之下,“疯书生”文奉先堪堪已占稳了上风,那“铁扇”第二闪转腾挪间均是守势,虽然不败,却似乎也破不了这局面了。若不是文奉先手中的武器不济事,对第二的铁扇总要避其锋芒,说不定此时胜负已分。
众人正屏息等待这两人谁能破局,第二突然扭头看向了远处驿道旁的树林,脸上的表情颇为不悦。文奉先抓住他分神的那一瞬,右手一振,赫然将手中木棍震碎,只留下一根无比尖锐的细木条握在手中,闪电般向第二刺去。不料那第二头都未回,只将铁扇一收,化扇为剑,也是直直地对着文奉先的木刺而去。
眼看两个武器要相撞,第二手中的铁扇突然“嗖”地飞出一根闪着寒光的扇骨,紧贴着文奉先的手臂划过。文奉先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拧身惊险地避过,忽听得曲铃那边笛声骤然变了音调,一阵急似一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第二和文奉先身上,却不料曲铃抓住这个机会发难,那笛声让第二动作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就见第二脚下的地面上一个黑影窜了起来。
第二也非凡人,如此危急时刻仍然堪堪躲开了那一道黑影,一顿足向后掠去。那黑影落在一旁的桌上,众人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蝎子,正挥着双螯蠢蠢欲动。
文奉先翻身落地,正要再次上前,却见铁扇方才那一跃居然向后几丈远,远远跳出了方才打斗的圈子,再落地起身,竟头也不回地遁走了。
文奉先双目圆睁,瞪着方才第二看过的远处树林的方向。些许旁观的人对上了他的眼神,全都被那泛着血丝的疯狂眼神给骇得心惊胆战。“疯书生”满脸杀意,脚下一顿立刻想要追过去,没想到刚刚跃起,忽然身形一滞落在地上,一个踉跄便栽向一旁。
“奉儿!”曲铃一声惊呼,扑过去将文奉先扶住。
文奉先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曲铃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让文奉先吞了下去。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如此变故迭生,就连雁夜飞几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在没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本就不便插手,加上第二遁走太快,谁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看到文奉先气息渐渐平稳,缓过神来,雁夜飞正要上前说话,就见文、曲两人连看都没看他们这一边,起身便施展轻功离去。
“文兄弟留步!”霍常笑高声喊道,“霍某人还未及道谢!”
“晚辈尚有麻烦在身,今日不便叨扰,他日再与霍总镖头一叙!”
两人身影早已远去,只留下声音传给霍常笑。
三人盯着文、曲离去的方向,都没有说话。
北堂鹰皱着眉头,脑海中满是刚才文奉先离开时的身形——作为这个世间轻功造诣最高的人,他对轻功的眼光实在是毒辣的狠,一眼便能看出一个人身法的高低、套路。就连雁夜飞、还有当时与他交手的那个蒙面人,他也能轻易分辨出这两人的轻功水平,但文奉先却让他心生疑惑:方才他离去时的身法,实在太过怪异,是北堂鹰从未见过的路子;更离奇的是,那身法在旁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对北堂鹰来说,看起来十分别扭,他甚至觉得文奉先自己施展起来的时候应当也不太舒服。
不过看样子,那“疯书生”应当是有伤在身,就算“毒蝶仙”给他服下了什么东西,大概也只是一时之用,身手暂时不便,也不奇怪。
北堂鹰思索了一会儿,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也许那文奉先就是练的一种古怪身法,今日第一次见罢了。
那茶博士战战兢兢地收拾着残局,心疼地打扫着碎裂的茶杯和桌凳,突然眼前一亮,从方才文奉先摔倒的地方捡起一小块碎银子。银子分量虽然不重,但足以弥补他的损失了,谁都没想到那“疯书生”居然疯狂中还如此心细,留下这银子来。茶博士欣喜地收好碎银子,朝着文、曲二人离去的方向深作一揖,道了声谢。
霍常笑没能留住文、曲二人,有些气馁,但此刻身边有鹰雁联手,底气尚足,便招呼两人回城,准备商讨对付那神秘劫镖势力的对策。
正要走,雁夜飞突然心头一动,仰头看去,就见一只雪白的鸟儿在他们三人头顶盘旋了几圈,径直落在了他的肩头。
雁夜飞显然认识这只鸟,轻轻抚了抚鸟的身子,便熟练地从那鸟腿上解下一个纸筒,倒出里面的字条,展开来看。
字条打开的一瞬间,雁夜飞的心若沉谷底。
“遇求应堂,外公有难,速来太白山。”
他最好的朋友写的字,他是一定不会认错的;他最好的朋友的脾性,他也是最为熟悉的。“千变鬼”胡来天生就是个鬼机灵,本就不是个沉稳安生的人物,能用十个字说的一句话,他绝对不会只说九个半。如今,一张字条上,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雁夜飞无法想象他是遇上了多大的麻烦。
胡来的麻烦,就是他雁夜飞的麻烦。
霍常笑遇上了麻烦,请来了北堂鹰,却不想北堂鹰解决不了这麻烦;两人请来了雁夜飞,又来寻那文奉先,结果文奉先自己麻烦缠身,如今雁夜飞也遇上了不知道有多大的麻烦。
似乎一下子所有人都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