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哲学史也许可以从物理学和心理学的冲突这个角度来写。究竟思维始于其对象,还是始于它本身? 数学和力学在现代科学的主导地位,以及对工业的促进,使得唯物主义占据主导位置。斯宾塞的理论是机械论的典型。但现代思想史上,叔本华首次指出,生命可能是比力更基本,更具概括性的一种概念。伯格森采纳了这一观点。
伯格森1859年出生于巴黎。他从小勤勉,几乎夺得了所有的奖励。期初,他专攻数学和物理学,并准备献身于现代科学。但他长于分析的才能使他很快就接触到了隐藏在各门学科背后的形而上学难题。于是,他很自然地转向了哲学。伯格森一开始是斯宾塞的信徒,但了解得越多,就越容易产生怀疑。随着对斯宾塞的深入研究,他发现了唯物主义机械论的三个僵硬的关节,即物质与生命,肉体与精神,决定论与选择力这三对关系。
他认为,自然发生论和宿命论荒诞不羁。我们生来喜欢唯物主义,因为我们习惯于从空间的角度去思考。但时间和空间一样重要,时间包含着生命的本质。时间是一种积累,生长和延续。全部过去延伸到了现在,并和现在继续延伸下去。由于时间是一种不断的积累,所以未来绝不会与过去一样。每一时刻不仅是崭新的,而且是难以预测的。对一个有意识的存在物来说,存在即变化,变化即成长,成长即无止境地创造自我。
对于我们自身来说,记忆是延续的媒介,时间的婢女。随着生命规模扩大,记忆也越来越丰富,选择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最后,反应的多样化产生了意识。意识是想象力的舞台,在作出最后决定时,各种可供选择的可能性都在意识中亮相并接受审查。所以,人不是被动适应的机器,而是创造与进化的核心。自由意志是意识的必然产物;所谓自由,其实仅仅是指我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记忆的基本功能是唤起与现在某一知觉类似的所有的过去知觉,使我们追忆它们的前因后果,从而给我们提供最恰当的决定。有时,记忆让我们仅靠一次直觉就能把握住繁杂的时刻,并使我们从事物的流动中解脱出来,摆脱必然性。
假如决定论是对的,假如一切行动都是事先存在的力的自动,机械作用的结果,那么,动机就应该能毫不费力地转变为行动。但事实正好相反,选择是困难。选择是创造,因此人类才会焦虑,疲倦。不同于其他服从于本能的动物,人有可以创造自己的自由。因此,心灵并不等于大脑。大脑是想象和各种反应形式的储存系统;意识是对意象的唤醒和对反应方式的选择。意识与生命共存。
我们之所以常常从物质和大脑的角度去理解心灵和思维,是因为我们头脑中被称为理智的部分是唯物主义的。在进化过程中,理智被用于理解和对付物质的,空间的客体。理智是对物质的认识,它善于把一切变化都视为存在,结果忽略了构成事物真实生命的延续之流。真实的生命与其说是空间的存在,不如说是时间的存在。它不单是物质与运动的重新分配,而是流水似的不断创造。只要专注于自我,我们看到的将是精神,而不是物质;是时间,而不是空间;是主动,而不是被动;是选择,而不是机械论。内心的直觉是人类心灵所能进行的最直接的体验。理智继续处理空间性的物质世界,直觉则直接体验生命和心灵的内在实质。
因此,在伯格森看来,进化不是达尔文和斯宾塞的竞争和毁灭,人们可以在进化中感觉到延续,生命力的聚集,生命和心灵的创造性积累。达尔文进化论难以揭示进化的偶然性和复杂性。不同的证据都证明,进化绝不只是物质器官听天由命的机械过程,它是一种能够生长和自我修复的力量,能在一定程度上按自己的意志控制环境。生命就是向上,向外,向前推进的努力。它对抗着载体的惰性,通过繁殖战胜死亡。
生命的进化有三条路线,一是堕入植物那种麻木和迟钝,并获得偶然的苟安和战战兢兢的长寿。二是生命的精神和努力凝聚成蚂蚁和蜜蜂的本能。三是生命抛弃现有本能,投入思维的无止境的冒险之中。本能虽然是观测现实和把握世界本质的一种深刻的方式,但是智力却在不断地发展中变得越来越强大,果敢和开阔。
创造并不神秘,当我们有行动的自由时,就能亲身体验到它。我们的奋斗和痛苦,雄心和失败,变得更强的渴望,这一切都是生命力在我们身上的展现和流动,这种生命冲动促使我们成长,它把这个星球变成了创造的舞台。也许有一天,生命会最终战胜自己古老的敌人,甚至知道怎么避开死亡。让我们坦然接受一切,包括我们的希望。只要给生命足够的时间,它就会无所不能。
评论:伯格森压制住了理智论的极端言行,但是,以直觉取代思维却是不明智的。我们应该在前进中,而不是在后退中修正错误。这个世界即使理智泛滥成灾,需要疯子般的勇气。我们可以同意废黜理性之神,但是我们依然需要靠理性前进。伯格森最卓越的部分是对唯物主义机械论的抨击。过去,我们习惯于认为世界是完成了的,命中注定的,我们的创造性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们的努力也只是上帝的恶作剧。但自从有了伯格森,我们终于明白了世界是我们表现创造力的舞台和材料。在他之前,我们只是一部巨大的机器上的齿轮和螺钉;而如今,只要我们愿意,就能在创造的戏剧中决定我们自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