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在唤弟的口袋里被汗水浸湿又焐干好几遍了,它已经陪唤弟在棉花地里遭受了好几天的高温待遇。唤弟始终舍不得把她放下,每次换完衣服,她都会仔细把它整理一下重新放进口袋里。
唤弟始终不敢把自己打算去县城念高中的想法告诉他爹王二牛,因为她知道,说了也白说,爹早就不想让她念书了。爹常说的两句话就是:“闺女家念书多了没用,认得几个字,出门坐车能找着家就行了。”“女孩子就应该学针线、学饭食,这两样做不好,嫁了人让婆家笑话。”
本来按爹的意思,念完小学,就不打算让唤弟再上学的,后来禁不止唤弟妈的好说歹说,软磨硬泡,这才勉强又让唤弟上了初中。现在她初中已经毕业,上高中的想法怕是如何也实现不了了。
这两天唤弟心事重重,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晚饭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芹姐家。
芹比唤弟大两岁,她们小学是在一块上的。人高马大的芹姐对弱小的唤弟有一种自然的保护欲。唤弟手脚笨拙,跳房、打瓦、踢毽子样样不行,玩游戏没人愿意跟她一组。芹每次都乐意带着她,凭着自己对十八般武艺的样样精通,让唤弟也能常常享受到胜利组的快乐。
芹小学没有上完,过了十八岁就跟本村的大勇订婚了,下个月就要做新娘。
芹见唤弟来了,急忙拿出喜糖和一只金光闪闪的女式小手表给唤弟看。唤弟既不吃喜糖,也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掉眼泪。
“怎么了,唤弟?你哭啥?舍不得姐嫁人?我又不是嫁到外地,以后你闷了可以去大勇家找我。”
听了芹的话,唤弟哭出了声:“我考上县里的高中了。我爹早就说过考上也不让我去念。他要让我在家种棉花、喂鸡,挣钱供弟弟念书。可是不念书有啥意思!”
唤弟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芹收起了小手表,拍着唤弟的背说:“我早就知道我叔那个脾气,你等着,我去劝劝他。”
芹来到唤弟家,见王二牛正在打扫牛棚,忙满脸堆笑地对他说:“叔,唤弟考上县里的高中,你就让她去吧!我要是有唤弟那脑子,我也会上高中,还会上大学。你不是怕唤弟走了没人替你干活吗?这好办,你忙了就叫我一声,我来帮你。”
王二牛斜眼扇动了一下鼻孔说:“哼!说得轻巧。要是去上学,就得交三十六块钱的报名费,我前两天刚买了俩猪崽,钱不够还欠着人家呢,更别提高中的学费了。再说,她弟弟明年就得上初中了,两个人上学我供得起吗?”
芹一听这话急了:“这么着吧叔,不管怎么样,唤弟考上县里的高中就应该让她去上。学费不用你管,你让她去上学行了吧?”
王二牛一愣,猛地扬起眉毛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管了,嗯,她要有本事弄到学费就行。”
芹一回到家就气鼓鼓地从箱子里拿出50块钱递给唤弟说:“你爹真是个老顽固。这是大勇给我让我买缎子袄的钱,袄我就不买了,你拿去上学吧,你爹答应让你去了。”
唤弟再三推辞,可是求学的欲望最终促使她羞愧地接过了芹的钱,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火炭。
转眼,唤弟上高中已经两年了。她上高二那年的暑假,雨水特别多。很多农户的草屋、牛棚、结构不牢固的围墙等,都在雨水的浸泡中轰然倒塌。唤弟家的牛棚也在一天夜里突然塌了,所幸没伤着牛。
王二牛喂的猪赔了钱,卖饲料的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要账。现在牛棚又塌了,要盖新牛棚,没有三百块钱是打发不下来的。王二牛整天急得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经常对着唤弟妈喝了来骂了去,唤弟妈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这一天,邻居三坏带着一脸的坏笑走进了王二牛的家门。三坏一进门就嚷嚷:“大哥,牛棚咋还不盖呢?现在小偷可厉害着呢,北村昨晚就被偷了一头牛。”
“手里没银子,拿什么盖?”王二牛历来就看不惯三坏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没好气地说。
“没银子?家里放着现成的摇钱树,还说没银子?”
“你说唤弟?”
“大哥是个聪明人。你给唤弟找个婆家,定亲就是一千块,仨牛棚也盖起来了。”原来三坏是趁火打劫,来给他的外甥提亲的。他外甥二柱在一年级上了三年,最后也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二柱他爹在城里开了一家小饭馆,有俩小钱。二柱懒得在饭店帮忙,整天就知道摸鱼打鸟。
借钱无门走投无路的王二牛果真着了三坏的道。
三坏走后的第二天,王二牛一早就套上驴车,赶到县城,把唤弟连人带铺盖拉回了家,连书本也没容的唤弟去收拾。
发生的一切原本在唤弟的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
唤弟只知道爹不让她上学了,不知道更大伤心的事还在后头。
当王二牛把三坏提亲的事告诉唤弟以后,唤弟如五雷轰顶。一跺脚,哭着跑出了家门。
王二牛气急败坏地追出去,找到唤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又把唤弟拉进家里的草屋锁了起来,任她怎么哭喊也无济于事。
“你哭闹也没用。我养闺女不能做赔钱的买卖。你想再上学那是痴心妄想。在里面好好想想,想好了明天去相亲。你要是再逃跑的话,小心我打折你一条腿。”
王二牛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唤弟嗓子哭哑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昏昏沉沉地倒在草堆上睡着了。
“唤弟,唤弟!”
外面有人在叫。原来唤弟的哭喊早已让邻居王奶奶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她拄着拐棍到大勇家叫来了芹。芹拖着怀孕八个月的身子,从王奶奶家翻墙来到了草屋窗前。
唤弟听到有人叫,慢慢地从草堆上爬起来,走到窗口。
芹急切地说:“唤弟,你不要着急,我看到你爹扛着掀往南洼去了。我先想办法让你出来。”
芹找了根锯条把窗棂锯断了几根,让唤弟慢慢地从窗口爬了出来。
唤弟一下子抱着芹的胳膊,刚想放声大哭,就被芹捂住了嘴:“现在不能哭。我看你是学也上不成,家里也待不下去了。要不你出去打工吧,要记着边打工边学习。你脑子好使,在哪都会有出息。”
唤弟点点头。芹把自己闪亮的小手表摘下来,递给唤弟说:“这块表你卖几十块钱做路费吧,别的我也帮不了你。”
唤弟赶忙推辞到:“不,我不要,这是勇哥买给你的。”
芹一把把表塞进唤弟口袋,催促她赶紧收拾几件衣服,让大勇把她送到县城。
唤弟匆匆收拾了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坐着大勇的摩托车到了县城。唤弟想去学校拿回自己的课本,但她不知道怎样和同学解释自己为什么退学,就托一位走读的同学趁午餐时间帮她带出了课本。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穿补丁裤子的班主任李老师,听说了她退学的事,从校园跑出来,问清了来龙去脉,然后叹了口气,给了她一张纸说:“路上看看吧,我也帮不了你多少,不管干什么都别忘了学习 。”
列车在茫茫旷野上穿行。
唤弟从包里拿出老师给她的《自学考试报名简章》仔细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