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风清扬 原创
1
我觉得我是病了。
早上一起床,我感觉头晕乎乎的,一直流鼻涕。摸摸额头,发烫。我可能是发烧了,也许是感染了流感也说不定。因为这段时间流感肆虐,病毒肆无忌惮地在空中蔓延,去疯狂捕捉那些虚弱的人,我同事中的好几个都被感染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自己得流感的机率还是很小的,因为我运气一直很差,连续买了三年的彩票都没中过一次奖。我大概是被好运所抛弃的那一个,怎么偏偏坏运气就能看上我呢?不要紧张,只是发烧而已,也许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我在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以便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感冒而已。
“看来今天只得请假了。”我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道。随即在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给经理打了电话。
“怎么又请假了?”电话那边没好气地指责道。我似乎能隔着电话看到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他紧蹙着眉毛,脸上的横肉挤在了一起,这是他要发怒的预兆。还好我没在他面前,不然,一顿臭骂总是免不了的。
“经理……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体确实难受,您放心,我病好之后一定好好表现,为公司再创佳绩……”我向电话那头的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做了个保证。对于我来说,只能这样做了。
“好吧,就给你一天假。”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不少,接着说道:“小王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平时劝你不要加班,非要熬夜加班,这下身体闹出毛病来了吧?你只管去看病好了。”
听到经理安慰的话语,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还好我控制情绪的能力极强,不然非哭的泪流满面不成。不过,要知道,经理平时可不是这样仁慈的,他不苟言笑的作风使得每一个见了他的人都肃然起敬。这倒加深了我们对他的美好印象。
“还有别的事吗?”电话那边问道,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没了。”我说。
“那就挂吧!”那边没好气地说道。
“您先挂,您先挂。”我的声音甜丝丝的。
嘟嘟声传来,在终于确认那边挂了电话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2
由于身体难受,我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便匆匆忙忙洗漱完毕,带了两百块钱出了门。
来到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使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不过还是晕乎乎的。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没有太阳,阴惨惨的,不过风倒是挺大的。街上人不是很多,从我身边经过的陌生人都紧紧地裹着大衣,带着口罩匆匆忙忙地向前走去,像是要赶时间似的。迎面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身材挺拔健硕。一头短发显得精明能干,像我的经理的打扮。他也戴着一副口罩,在要路过我的时候,我冲他笑了笑,而他并未作出任何友好的表示,冷冷地从我旁边经过。这使得我很尴尬,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几秒钟后终于消失了。我摸了摸脸,似乎又烫了不少。他不认识我,只是陌生人而已,我努力安慰着自己受了冷落的心。
我冲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它准确无误地停在了我的旁边。这使得我心情舒畅了不少,感到被重视的需要。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中年大叔,秃顶,黑眉毛,瘦脸颊,眼睛周围发黑,看得出他睡眠并不好。
“去哪儿?”他声音浑厚有力。
“第九人民医院。”我说。
“发烧了吗?”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流感蔓延,得注意身体。挣钱是重要,可健康也得有啊!”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你昨晚不也没睡好吗?”我忍住了笑。
“唉,没办法啊,家里两个娃要养活,只能坚持坚持。干我们这个行业,失眠是常有的事,我颈椎也不好,老是酸痛,不敢低头,一低头痛得受不了了。”他说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脖颈,仿佛这样做能使他很快减轻头痛似的。
“那你怎么不换个工作?”我提醒他。
“唉,一大把年纪了,我除了会开车再没别的技术了。只能这样将就干着。”他说完,叹了口气。
“只能硬撑着?”
“只能硬撑。”
我感到有些难过,面前的这个男人使我有些敬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和他一样,沉默,坚韧,却又可怜,一辈子挣扎在社会的底层。时代的发展像一列高铁一样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而他们除了顿了顿脚,显出无可奈何的模样之外似乎无法再做别的事情了。是的,他们老了。靠体力竞争的时代早已抛弃他们,他们那经受过岁月煎熬的白发在风中飘来飘去,他们正脚步蹒跚地向前走去。这使得我鼻子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车很快就开到了医院门口,在下车之前我偷偷在座位上放了十块钱。然后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我向着这个伟大的父亲招了招手,他也微笑地向我点了点头。
3
我转身来到医院,医院里人来人往,在挂号处窗口那里排起了长长的一列队伍,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脸上显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其中不乏有很多感染流感的病人,个个都眉头紧蹙。焦急地等待着,像是等待着与死神进行一次约会。这里的人如此之多,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在中国,除了火车站和人才招聘市场之外,这里恐怕是人数最多的地方了,这似乎成为了一种讽刺。
我加入了那列长长的队伍之中,因为我也是一个病人。
挂完号之后,我暂时被安排到了休息区,等待着与死神约会。空气中掺杂着西药味还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这加重了我头脑的眩晕程度。我闭目等待着,脸颊依然很烫,有些昏昏欲睡。
“62号王先生”一个医护人员喊到了我的名字。我冷不丁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进了检查室。
为我体检身体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30岁左右,一头短发显示出他的精明强干,戴一副夹鼻梁眼睛,冷冷的镜片下锐利的小眼睛神采奕奕。他对我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然后默默地在诊断书上写着什么。
“医生,我得的是什么病,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我焦急地问他。
“你放心,只是流感病毒而已,不过你这种流感病毒比较特殊,它随时都在移动。目前还在喉部潜伏着,建议你去喉科检查一下。”他看着我,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平静地对我解释道。
我有些诧异地问道:“医生,你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我只是感觉有些发烧而已,咽喉并没什么不适,怎么可能感染病毒呢?”
他笑着说: “怎么可能!年轻人,要记住,我的身份是医生,而你是病人。对于病人而言,医生便是权威,千万不要质疑权威,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不会出现差错。而且我从医十年来,从没出现任何失误。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我们这家医院聘请的是著名医学院毕业的专业医师,拥有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在救济病人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绩,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他讲得神采飞扬,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我差点就相信他果真就是上帝派来解救我病痛的天使。
“好吧!”我点了点头,尽管有些郁闷,还是冲他笑了笑走出了检查室,脚步匆匆地向咽喉科走去。
来到咽喉科,我看到了一个年龄越40岁的医生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他的头发花白,眼睛发光,显示出中年人所特有的成熟睿智。这倒是给我增添了信心。
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后,他同样是不紧不慢地在病例单上写着我的病情。
“医生,我得的流感病毒真的转移到喉部了?”我不安地问起他来。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年轻人,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也知道了,这是一种会移动的流感病毒,它太狡猾了,目前已经迁移到了你的胃部。建议你去肠胃科检查一下。”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问道:“医生,你说的是真的吗?它真转移到了胃部?”
“那还有假!我们对病人的检查一向是很小心谨慎的,对此结论千万不要有任何质疑,要知道我已经有20年的从医经验,一定要相信专业医生的判断。”他说完,自信地向我微笑着,这又给我增添了信心。
我站起来勉强向他笑了笑,他也笑着向我摆了摆手。
在离开咽喉科后,我脚步沉重地来到了肠胃科。这次我看到的是一位60岁左右的老医生,他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纵横,这让我有些惊惧不安,以为他真的是死神派来接我的使者。
他用干瘦的双手对我的身体做了一番更为细致的检查。检查后,一脸沉默,他没有像前面两位医生一样拿起笔来在病例单上写写画画,而是一眼不发,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要对我进行最后的判决。
这反倒使我不安起来,赶紧问道:“医生,那个流感病毒真的转移到胃部了?”
没想到,我刚说完,他情绪有些激动,像是要震慑什么似的,拍了一声桌子,愤怒地说道:“胡说!这哪是流感病毒,明明是癌症!”
我不由得长大了嘴巴,用手扶了扶下巴。然后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医生:“真的吗?我真的得了癌症?”
他的咳了咳,缓缓地对我解释道:“年轻人,不要有任何怀疑。”他似乎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了,停下来喘了口气,缓了缓,接着对我说:“要知道,我已经从医30年了,这三十年来,检查过的病人排起队来能绕地球两圈,并且从未出现任何失误。所以年轻人,请不要怀疑我的判断。”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出肠胃科。在来到缴费室缴费时,我看了看检查费用,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您好,总共十万元。现金还是刷卡。”收费的护士笑着问我,她笑起来很可爱,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
“怎么这么多,我只带了不到200块钱。”我疑惑地问道。
“没关系,我们这里支持分期付款。你可以先交个首付,以后的钱慢慢还。”她说着笑得更开心了。
我也很高兴,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大声,似乎整个医院的病人都听到了我的笑声,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向我的方向望过来,眼神里流露几分愠怒的神色。他们选择以沉默的方式表达着对我病情的哀悯以及不可理喻行为的嘲讽。
我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一边举起手来,抹了抹挂在眼角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