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枯木逢春

全文共2398字

“柳秀才”是村里柳家大爷柳墨书的雅号。他是他们那辈儿里少有的识文断字的人。

其实，他并没啥文凭，读到小学五年级，运动来了，他也就离开学堂回家种地了。

但与身边同龄的孩子不同，别人放羊时，爱躺在草窠里仰天发呆，他则在怀里偷偷藏个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字。

这都是他在夜深人静时，借着煤油灯的昏光抄录下来的。

那个年月，古书是不敢拿到大庭广众翻看的，他脑子灵活且不嫌麻烦，就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抄在手掌大的本子上。

没人的时候，他就偷看几眼，见有人凑过来了，便将本子悄悄收进袖子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愣神儿。

在这种近乎“游击战”式的阅读中，柳秀才看的书越来越多，见闻也越来越广，心中对于学校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可惜，大环境的“瞎胡闹”，让他心中的这颗火苗逐渐微弱下去，当他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时，愿望实现起来好像依旧遥遥无期。

带着不小的遗憾，他成了家。后来，虽然传来了可以考大学的喜讯，可那时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心痒，可现实不允许，只好默默地继续在田间劳作，日复一日。

繁重的农活，并没有磨灭他对于读书的那份挚爱。那时，古书已经不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坏东西了，于是，柳秀才更是整日手不释卷。即使是坐在田间地头休息的那半壶茶的工夫，他都爱捧着书本看上一会儿。

村民们看到他如此痴迷看书，不时会走过去打趣他：“我说，干半天活了，就不知道歇会儿？”

柳秀才眼睛不离书本，淡淡地回应道：“看书就是一种休息，心里惬意得很！”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顿时一头雾水：都说看书累脑子，咋这人会说看书是一种休息呢？

不懂，见柳秀才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苍蝇大的铅字看，知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悻悻然地拍拍屁股走了。

柳秀才爱看书，也爱诵书。周围没人的时候，他特别爱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举着古书，边踱步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老和尚念经。

起初，大伙儿笑他读书读傻了脑子，可后来直到发现他竟能与收音机里那个说评书的先生，一字不差地念出同一长段古话时，这才明白他的厉害之处。

甚至，有不少老人觉得，柳秀才在醉酒之后讲出来的古书，比收音机里头的要好听要有味儿。

清醒之时，柳秀才是不爱讲话的，可一旦沾酒，哪怕是一两不到的白酒，他就开始红着脸膛“胡言乱语”，一大长段一大长段地往外念古话。那架势，俨然是要把整本书都念给众人听。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毛病”，村里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号，柳秀才。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听的绰号。

柳秀才爱看书诵书，更爱写点文章。村里不少人都知晓，他笔下是有些功力的，绝不是那种附庸风雅、无病呻吟之徒。

听人说——有年寒冬，一场大雪之后，学堂里的老师给孩子们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求写雪。

回到家，柳秀才的小儿子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不知道该怎么写。柳秀才见他犯难，就把他带出家门，在漫天大雪中沿着村子走了一圈。

路上，柳秀才让小儿子细听细看，并说眼前之景都是文章的好素材。小儿子不明所以，嘀咕了一句：“有本事你写篇试试！”

柳秀才闻言，不气反乐，回到家便拆开一个烟盒，铺平里头的锡箔纸，在空白的那面，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数百字。

事后，他将锡箔纸塞到小儿子的作文簿里，含着笑说：“明天把你和我的文章一并交上去，看看学堂里的老师咋说吧。”

来日，小儿子一路小跑着冲进家门，一见到柳秀才，就急忙将手中那张揉得有些变形的作文纸递到他的手里。

柳秀才捏着纸，边看边笑。上面写了啥，小儿子看得一知半解，只记得整整一页纸都被老师用红笔写满了字。

几天后，柳秀才拎着一瓶好酒，还带着媳妇炒的两个菜，兴致高昂地去了学堂。

那天醉酒后，柳秀才又开启了说评书模式，那位老师听得不亦乐乎，几度忘了夹菜。

从那之后，柳秀才和那老师成了知己好友。那老师教授孩子们语文，也兼教书法课。

上课之余，那老师常去柳秀才家小坐，两人有时聊闲天，有时习练书法。开始，是那老师写，柳秀才站在一旁虚心求教；后来，两人便一同习练，之后再互相品评。

柳秀才颇具写字的天赋。练了五六年，水平就已不在那老师之下。写出来的字，遒劲有力，越看越有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感。

也不知从何时起，村里有人家娶媳妇或是嫁闺女，想在门上贴喜字和红对子，就开始寻柳秀才帮忙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柳秀才向来是来者不拒。

也正是因为这事，柳秀才被县里的一位大人物“注意”到了。这位大人物在县里文化部门担任要职，他家儿子娶了我们村吴二婶家的小闺女。

有年夏季，亲家公一家子来我们村做客，饭后无事，在村里闲逛时，恰巧在一户人家的门上，看到了柳秀才的墨宝。

他顿时眼前一亮，点名要见柳秀才。当时，柳秀才正在大儿子家的鸡舍里忙着捡鸡蛋，听说有外人找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带着一身鸡屎味去见了这位大人物。

那人见到柳秀才，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朗声大笑，又是跟他握手，又是拍打他的肩膀。

这把柳秀才给搞懵了。后来那人自报了家门，柳秀才方恍然大悟，慌忙恭敬地哈腰、敬烟，还不时偷偷背转身子，掸去衣服上那几块在鸡舍里不小心沾上的秽物。

那天，那人跟着柳秀才去了一趟他的家里，还请柳秀才为他题写了几个大字。

据说，当天那人也没留下什么润笔费，几天后，柳秀才收到了几包从南方寄来的茶叶。看包装，价格似乎不菲。

……

柳秀才一生怀揣着两个儿子能够读书考上大学的心愿。

遗憾的是，大儿子中学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以养鸡为业；小儿子高考失利，南下岭南，进了厂子。在两个儿子身上，他的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幸好，他的两个孙子还算争气，现在正读高中，听说成绩比较靠前，是有很大希望走进大学校园的。想必那时，柳秀才算是真正圆梦了。

如今的柳秀才已经年逾古稀，尽管眼睛有点花，说话嘴里漏风，手指也捏不稳毛笔了，可他依旧爱看书、诵书、写字。

听说，最近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绰号，老秀才。想想，真是恰如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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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枯木逢春（笔名），女，80后，山东泰安人，现居苏州，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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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