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天人们忙忙碌碌,抱怨喧嚣,夜里月光铺洒,住入宁静。
而我注定不会宁静。黑夜是我赖以生存的媒介,我只敢在万物入睡后,跑到大街上疯狂竞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
可我还是走不到夜的尽头。
因为我必须在黎明到来之前,躲进月光里。
2.
“爸爸,你今天陪我出去玩么?”
“爸爸还要工作呢,明儿乖。”
明儿对不起,爸爸没有勇气陪你出去,爸爸是注定不可以和光明为伍的人。
说到光明,我也确实很久没有真正感受到,阳光钻进衣服炙热皮肤的滚烫。
我常常劝我老婆出去不要涂什么防晒霜,你所嗤之的紫外线却是我可望不可得的奢求。
大概有22年了吧,我住进黑夜已经22年了。
我该感激黑夜对我的庇护么?
难道我不该抱怨是22年前黑夜给了我这把刀么?
3.
今夜,黑幕降临,我在电脑前打下这些字。
22年前,我还在老家那个贫困山区,我是老家唯一几个知识分子之一,毕业那天,我和铁柱连夜跑到县里的娱乐会所,想要好好折腾一番。
去县里的山路,不是很熟,借着月光在黑夜里前行。
那天的月亮,我记得很清楚,很圆很亮,亮得可以透过这面看到了另一面的阴影。
“铁柱,咋们休息会吧,都快走两个小时了。”
“行吧,坐这草地上休息一会。”
我俩躺在草地上,面向着夜空。
“工作找了没?”
“别说了,面了好几家,都让我回去等通知,我等了快半个月,估计都黄了,你呢?”
“你的还算好,我面试的一开口,就叫停了。”
“为啥?”
“普通话不标准呗,人家都听不懂我在说啥。”
“哎,你家老母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要死不活的,估计还要吸几万块手术费。”
铁柱没有接话,转过头看着月亮。
“板凳,其实这次我去县里,不仅仅是耍姑娘的,我打算干票大的。”
“干啥大的,你还想抱个回家当媳妇啊?”
“我想自个儿创业。”
“...拉倒吧你,哪来的钞票?”
“去抢。”
我愣了半天没说话。
“板凳,听我说,现在这社会...”
铁柱那晚说了啥,我忘了,反正我后来就鬼使神差得听了他的计划。
两人在破荒地对着明月磕头结盟,完事后各奔东西,不相往来。
一路上,我们商量着计划,模拟逃跑路线,兴奋又恐慌,我不知道这次成功或者失败将会带来什么影响,我只觉得这是我成人以来做的最男人的一件事。
4.
前方开始变得亮起来,我们相互会心一笑,到县城了。
那时大概快到凌晨了,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偶尔几辆车开过,店家也基本关门,我和铁柱在大街上寻找目标对象。
我们在路上徘徊了很久,久到我快要磨灭心里那个邪恶的计划,但目标还是出现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站在路灯下,看到我们走进,向我们招手
“帅哥,这么晚要不要去屋里坐坐?”
我和铁柱停下来,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我心里清楚,一场罪恶即将开始。
“多少钱啊?”
“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啊?”
“两个人。”
“两个人200。”
“那行,带路吧。”
“不过,两个要先交100定金。”
铁柱摸了摸口袋,转头问我身上有多少,我摸出50块给他。
站街女接过两张50,笑着朝前走去。
“两小哥,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啊,常联系。”
我和铁柱笑了起来,站街女转头看看我们,也跟着笑。
进了巷子,左拐右拐到了一间出租房门前,铁柱四下里打量着地形
“这进出就一个出口啊?”
“对,另一边不常开。”
站街女开了门,示意我们进屋,进了屋,脱着衣服说“大哥,哪位先啊?”
铁柱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动手。我上前抱住站街女,捂住嘴巴“把钱全部交出来!”
铁柱,拿出刀抵在站街女脖子上,我看着站街女趟着眼泪直发抖,心里有一丝不忍,松了点力。
不料她咬了我一口,挣脱了朝门跑去,铁柱反手一刀扎在她脖子上,我看到源源不断得鲜红喷涌而出,四溅到墙上,地上,还有我和铁柱的身上。
我杵在那里看着铁柱,铁柱抹了抹脸上的血,上前去确认站街女的生死。
“去了没?” 我哆嗦着,连死这个字也讲不出口
“估摸应该去了。”
我大着胆子上前,踢了踢站街女的腿,她一阵抽搐,吓得我连忙夺过铁柱手里的刀,狠狠地扎在她的胸腔。
又是一股鲜红喷涌而出,直冲冲得刷在我脸上。
把我一下子浇醒。
我流着泪问铁柱,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钱。”
我和铁柱在房里摸索着找钱,几乎快死心的时候。
铁柱在站街女的被褥下找到了2000元人民币,我拉着铁柱想要快点离开,临走前我摸走了站街女口袋中两张50。
一路上,我和铁柱疯了似的狂奔。
跑到去下乡的小路时,我们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靠在树边,
“板凳,来一人1000,拿了钱,咋们分头跑,再也不要联系了。”
我接过钱,摸出50
“给,希望来世再做兄弟。”
铁柱身子比我好,休息了一会,就朝小路离开了,我看着那个带血的背影,在月亮下显得无比显眼。
我摸摸自己的后背,我猜也是带血的。
5.
那一晚之后,我就永远得住进了黑夜里。
我脱下那件带血的衣服扔进河里,连夜跑到了山顶,在山上不知过了几个黑夜。
又在一个夜晚,我借着月光,跑下山来,我揣着兜里的1050,坐上一辆黑车到了外地,又在地摊上买了身衣服,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苟且过活。
在后来,我以写作为生,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婆,5年前,我们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可我仍然住在黑夜里,不敢出来。
我不敢做菜,我怕看到那把鲜血淋漓得自己曾拿来捅人的刀;
我也不敢听到妻子洗澡,那一声声冲在地上的清脆水声,却是那晚鲜红喷涌在我脸上的声音;
我更不敢睡着,在梦里我跑啊跑啊,我疯了似的跑,我想要跑出这黑夜的尽头。
我看到铁柱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跑,我真的好累,我跑不动了,我不想再跑了。
我冲出房门,我冲进黑夜里,我肆无忌惮的奔跑,我想要所有的画面都从脑子里撤走,我想要跑到夜的尽头。
我跑啊跑啊,我看到前面越来越亮。
我看到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我扑通跪在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