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她说:“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
她说:“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天边的红霞没有鸟儿翻飞,人家的篱墙没有狗儿吠叫。”
她说:“太阳走在云后,那过于艳丽,像红色的水晶,像红色的梦。”
……
这是萧红笔下的《生死场》,它描写了“九·一八”事变前后,哈尔滨近郊的一个偏僻村庄发生的恩恩怨怨。生死场里面装的是一群落寞的人,更确切的说,它里面装的是那个时代整个中国的缩影,那是一个充满罪恶的空间。用了两个下午的时间去读它,我竟然有点同意荀子的性恶论了,抛开社会制度,外来入侵这些大角度来审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竟是那么轻易的就展露出来了。比如呢?比如人们对待奄奄一息的王婆,王婆因着她的儿子自杀服毒了,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她被人们活生生的抬进了棺材里,所有的人都来参加葬礼了,他的丈夫等啊,等啊,王婆还是残存着些许气息,大家吃饭喝酒,时不时的看看王婆的状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仿佛她快点死了就是完成了毕生的使命似的,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死,将要钉棺材盖的时候,她突然说:“我要喝水。”这甚至比唐吉诃德的故事还要荒诞百倍,幽默的死神陪着王婆给一群爱看热闹的人们表演了一场多么精彩的好戏啊!它虽是一个故事,但故事的本源依旧是现实。
萧红笔下得人们是可悲的,可怕的,可怜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堪,社会的力量真的强大到如此地步吗?一个人的命运本该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可怕的是生活把所有人的一生都变成一样的了,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像是从一个锅里蒸出来的馒头一样,和好的面团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但是经过和面人的手一揉,它们全部都变成一样的形状了
王婆的丈夫赵三,由于痛恨村里有些人偷鸡摸狗的现象,便斗志昂扬的组织了“镰刀会”,信誓旦旦的谋划着他们所认为的正义,于是赵三勇敢的用一条铁木杆打折了小偷的腿骨,不幸的是村里人发现了,赵三去坐监狱了。后来又被放出来了。他出来以后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整日忙着忏悔自己的过错,他好像失忆了,竟忘了有镰刀会这回事。他对儿子也温柔了许多,说话也不如以往那样英气了,每日夜里编鸡笼,第二天拿去集市上卖,从此他普通的如草一般了。后来过了好多年,他又像恢复了记忆似的,他想那个时候我怎么那么怂呢?难不成吃了迷魂药不成?可明日起来他依旧做着同样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生活成了他的习惯了,就像一个人离了空气就会死一样,他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客观规律,客观规律是不会变的。所以我是一直很喜欢萧红的,在那样一个年代,她至少是独特的,她没有被这种客观规律驱使着,控制着,她笔下讽刺的人和事都是她所痛心的,她写下来或许单单是为了发泄某种情感,或许是因为内心的孤独,或者是为了让更多类似的人看到后能够自醒,作者的用意往往是很难猜测的,只不过后人硬是强加了自己的观点在里面。
而女人呢?我清楚的记得有这样一个清节。五姑姑的姐姐要生产了,可是从晚上一直到天明,总不能生产,全家人以她要死了,竟张罗着为她准备葬服了,突然他的丈夫醉醺醺的闯进来,冲着难产的女人嚷着要她为他找他的靴子,女人没有应声,他对着她叫起来——“装死吗?我看看你还装死不装死?”说着他丈夫竟拿起他的长烟袋来投向她。一个女人为了他丈夫的孩子到了死亡的边缘,而这位丈夫却反过来把她当草芥一般看待,这个世界有什么公平呢?而女人始终都是无言,她始终带着满身冰冷无言的坐着,这种无言的沉默更加重了她的悲哀,她始终不懂的反抗,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反抗这个词的含义,无论是现在处在如此可怜的境地,还是以往的正常岁月,她是不是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如此呢?如同瞎子不晓得阳光是怎样的一种东西一样,没有人教她,她靠着自学,从小时候一直学到现在,如今她学成了,终于变成跟社会许多女人们同等的水平了,她有没有感到一点点欣慰呢?我倒觉得读者是否把这种悲哀放大了,或许她认为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女人对男人的无私奉献,就如同太阳的东升西落,怎会错呢?况且没有男人了她们怎么活呢?
我突然就想到了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读了有三遍,每次读内心都充斥着莫名的心酸,小团圆媳妇明明一点病都没有,却活生生的被治死了,我不知道该怨谁了?我不知道是怨人们的冥顽不灵,是怨当时社会的封闭落后,还是怨中国传统思想的腐朽没落。我竟不知该怪哪一个了…
住在生死场里的一群人啊!终究还是都死了,死了的人被抬进乱葬岗一扔就完了,没死的人呆呆的在家等死,又或许不是他们死了,是他们那种腐烂到生满了奇形怪状虫子的思想死了,日本人的侵略就像是一个警钟,然而这个警钟所带来的灾难是非常残酷的,尤其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言,可是能让这一群人清醒过来太难了,他们好像依附在兔子身上的寄生虫一样,兔子的毛是很柔软的,而且越往里面越暖和越舒服,所以他们一窝蜂的都往最舒适最柔软的地方爬去,因为这是从古至今的传统,谁不想过的安逸呢是吧,每个人都想啊,可是没有人会想兔子会活多久,谁会想这些呢?傻子才会。可是越往里面爬,出来就愈困难,甚至太往里面就爬不出来了,就和兔子融为一体了,可是有一天兔子死了呢?兔子被猎人杀了呢?他们会怎么样呢?
我们该庆幸吗?庆幸自己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样一个不堪的年代。我也一直都觉得如今这个时代是好的,21世纪是个多么美好的字眼,我们从小就被告知如今幸福的生活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可是我们是人啊,是人总要生活,生活着的人也最容易去习惯,这种习惯很容易成为一种信仰,如同小学生信奉老师和课本一样。老师说的都是对的,老师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渐渐的他们那童话般的想象力也跟随着这种信仰退化了;如同清政府信奉自己是天朝大国而不知地球另一边的人们尊奉他们为东亚病夫一样,他们忙着灯红酒绿,英法日美忙着军队扩展,研究武器……而如今我们不是没有悲哀的地方的,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低头一族、韩国萨德事件、日本钓鱼岛事件、各种各样不堪的新闻等等。我们又该做何解释呢?
是的,人打出生那一刻就在等死,从生到死的过程,我们叫它生命,生命像是一幅画,我们主宰不了东升西落,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拿着画笔尽情的去描绘啊!想画几个太阳就画几个,想让桃树开几朵花就画几朵,想让蝴蝶飞上天就把它画上天……因为生命是自己的,别人怎么也管不了的。萧红的生死场,是每一个人的生死场,也是每一社会群体甚至每一个种族的生死场,这个生死场里的生命是来不得半点抄袭的,否则就又回到萧红的生死场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