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孤独是万物常态,忧的、静的、偏的且不说,喜的、动的、乐的又何尝不是,就像黛玉会从那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里觉出无名的凄凉。筵席终将散,繁华亦不久,反倒是孤独之感悠悠而来、悠悠而去。就像老家的那条河流,默默流淌了几百万年,又有谁知晓!
老家后面有一条长长的、高高的,似乎无限延绵而去的河堤,爬上那河堤,举目而望,一边是一泻百米的碧绿草地,草地开外,坐落着三两排乌墙黑瓦的平房;另一边亦是一泻百米的草地,草地尽头,是一条蜿蜒流淌着的河流。河的历史比村庄悠久,但从祖父、曾祖父推至我所没见过的那些祖先们也算得有几百年的岁月了。他们不知道陪伴他们这么多年的河流就是长江---我国第一大河流。那是来自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脉的长江,在恍若仙境的冰川雪地里流淌过,在机器轰鸣的工业城市边流淌过,或许还承载过豪华游轮,亲见了香槟美人、流金溢彩的party。但在这里,村民叫它“大河”,用浓浓的地方方言喊出的大河更具有亲切感,他们互相吆喝道“走,去大河里挑水来吃”“走,去大河里游泳”。高而长的河堤隔开了村民与大河,他们只在有需要的时候翻过那条河堤,更多的时候大河独自在河堤那边流淌,没有热闹与繁华、没有景仰与崇拜。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形状的话,那该是我坐在堤坝上远远望到的黛青色的大山,连绵起伏的群山隐现在岚烟里,看不真确,却吸引着人们时时去回想、勾勒,想要看清静静的画面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该是绯红的夕阳和着带泥的青草的香味,甜而静谧,像不能忘却的快乐,却又分明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夏天的太阳升起的太早,爷爷在天刚蒙蒙亮时就把牛牵到河堤上吃草,我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急匆匆地踏着,小路旁的三两排小平房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远处半空中乌蓝的树叶不停地摇摆着。我们喘着气从坡底一鼓作气爬上坡顶,再一望,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的光亮。我和爷爷坐在河堤的斜坡上,面对着平静的大河,我吃饼干爷爷抽旱烟,我顺着河流的方向努力地望向前方,直到河流消失在天际,那再前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便不知道了。可我会想象,也许那里是一大片森林,常年湿漉漉的下着雨,那里的女人孩子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浅水里洗脚,又或许那边是一大片海滩,有着金色的太阳,有五彩缤纷的贝壳。我喜欢大河,不知这恋河情节由何而来,只是一想到它心就会抑制不住地激动,很想很想亲近它、拥抱它。我对着它唱歌、呐喊,可它只是自顾自的流淌着,一刻也不停顿。我与它的唯一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夏天的一个傍晚,村里人都到大河里游泳,二爹拿了个充气大轮胎带着我和妹妹来到河边,他把轮胎放在河里,把我和妹妹放在轮胎中间,我们两人背靠背抱着轮胎。他一遍遍叮嘱我们不能乱动,我不敢不听话,只是偷偷地摆着腿,河水很柔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那天我很开心,二爹却被爷爷骂惨了。爷爷告诉我以后不准到河里去,因为河水是妖怪会吃人。
有一次放学回来,爸妈没在家,直到晚上才回来,我问他们去哪儿了,妈妈说:“去舅舅那儿了,丽姐姐没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没了,问完便跑去玩儿了,直到后来才知道姐姐落到水里淹死了,村里惶恐地传述着她的故事,有人说那天早上下雨了,好像是在水边洗脚滑下去了。有人说是狗吓得她掉了下去,还有更不可思议的说法。我越长大,每每想到这件事心就越痛,因为我知道人在水中会怎样,向下沉落,无着无落,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我一遍遍想象着当年瘦弱的姐姐一个人在河里痛苦挣扎的情形,心就一遍遍颤抖着。
我对河有种异样的情结,熟悉又陌生。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它,我也会像爷爷那样劝小孩子不要靠近水,它是会吃人的妖怪。可我还是喜欢坐在河堤上静静的看着它。还记得小时候,我和许多小伙伴在高高的河堤上风一样的奔跑着、打闹着、大叫着,有一回我摔倒了,没哭,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黄土继续跑着,小伙伴们都不知道,这是我和大河的秘密。慢慢地,我们都长大了,离大河越来越远,好不容易才去见它一次,有时夏日傍晚会和朋友在河堤上散步,慢慢的走、吹着凉风、聊三两句闲话;大河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有一年我回家,走上河堤,竟发现河水消退了许多,大片河床裸露出来,已长出了杂草,在这大片的草地上,有几头悠闲的吃着草的牛,还有悠闲的我静静的躺在斜坡上,偶尔听到轰隆隆的响声,转头去看,只见到扑扑的灰黄尘土,还有灰尘前渐渐远去的车影!司机是一个人,我亦是一个人,还有这条大河永远独自待在那儿!终究一切都只剩下孤独了!
换个视角来看,孤独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吧,做一个还能享受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