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嘉兴是一个小城市。

多小呢？我出生那年，市区只有一个区，以上古护城河为界，中间据我所忆，是一个由东西中山路，南北禾兴路交织所成一个大十字带领的小街道群，左右不出两公里，前后未满二十街。中间围拢的地方是主要市区人的活动范围，原名秀城区，现改称南湖区，如今揣着将近400多平方公里，怀里抱着70万人口的南湖区，在十几年前，身上的这两个数字要小得多得多。

父母那辈的市区更是小得耸人听闻。如果熟悉嘉兴的人，会知道上一辈老嘉兴的活动范围基本是以社区为单位的。住在梧桐树街的小孩儿要是跑去了杨柳湾抓蛐蛐，回去少不了一顿骂；家在人民公园的，如果野到了三水湾下河洗澡，那基本是洗到了另一个城市。那时的嘉兴，真正做到了鸡犬相闻，无所不通，巷里众亲朋，两岸皆故人。从前的嘉兴绝不辜负「江南水乡」这四个秀美的字，市区里河道纵横，水气蒸腾，船来船去一点儿都不新鲜，当时的秀洲路和靠近安乐路的的一带都是小河穿梭，可惜后来因为城市发展被填平了，路是多了，河却少了，「人家尽枕河」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难怪前几年说嘉兴要开水上巴士的时候这么多人赞成，想必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水乡情怀在叫好。

确实是一个小城市吧？

可是，广义的嘉兴还包括了海宁、海盐、桐乡、平湖、嘉善五个县级市和麾下的西塘、乌镇、盐官等一众著名景点。往大了看，嘉兴的地理位置更是精妙，距离上海、杭州、苏州、宁波四个经济文化名城都是一到两小时的车程，来回都在半天以内。小的时候父母有时会周末带我去杭州吃个午饭，下午随处晃荡，晚上坐着火车又回到了老家。虽然嘉兴市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但是咱不是靠近沪杭苏甬嘛，邻居家那么大，经常串串门儿就可以乐得自在了。长三角地区经济发达，对外交流也多，嘉兴这样的小城市，属于安得太平又不愁吃穿的典型。沪杭修高铁，必从嘉兴过；东南搞外贸，嘉兴跟着乐。嘉兴就好像一个安静不多话的小姑娘，跟着几个大哥哥大姐姐忙里忙外，哥哥家买了新车，咱也会偶尔羞涩地坐一回，姐姐家进了大件儿，咱也没心没肺地凑个热闹，自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年下来，也就跟着大伙看了好多新鲜故事了。这两年的好声音一直在嘉兴找场地录制，也正是因为嘉兴地租便宜，又占据了地理优势，离上海杭州都太近，不得不说是解决一些尴尬问题的好去处。

其次，嘉兴是一个很温柔的城市。

这小城的历史倒确实是长得望不到头的。早在几次北人衣冠南渡之前，春秋的时候这里就建了城了，几千年太平安然的历史涓涓细流下来，嘉兴这块地上唱出的曲子都带着温婉之气。春秋的时候名长水，三国的时候称禾兴，历朝历代都是产粮煮盐之地，「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隋唐开了大运河，两宋设了嘉禾郡，元明清战乱不停，嘉兴还是忙着收稻子销绸子，直到本朝的开天辟地大事记在小小的南湖上抖了三抖以前，嘉兴是真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什么荡气回肠的瞬间。翻翻历史，嘉兴这样的小城，还是西施范蠡在老三中的湖上泛舟之类的故事比较引人注目。至于建党这类严肃的事，那还得是人家在上海开会险些被查水表了才找了嘉兴这么个角落的。

确实很温柔吧？

江浙向来是重视知识分子的地界儿。嘉兴小小一片地，也是出了一堆历史文化名人的，茅盾、金庸、徐志摩、丰子恺、王国维和朱生豪这样的大家暂且不提，晚清大儒「东轩居士」沈曾植，浙西词派创始人朱彝尊都给这个小城市的历史，点上了一笔又一笔的重墨。且不说金庸先生笔下的乾隆皇帝也是嘉兴血统，连南派三叔也是嘉善人，嘉兴这地方的人，历来就算会写字的。可能也是看惯了读书的要紧，很小的时候大家就会听外公外婆讲谁家的儿子考上了一中，谁家的女儿去了北大，就算是沿着街做小摊生意的，家里嗓门最大的事情也得是小孩不好好做作业忙着瞎闹。

这样的小城，大家走在街上都是细声细气的，擦个肩儿撞个跟儿之类的事情都没人吭声。大家家里人都在嘉兴生活了一辈子，刨了三、四代都得是邻居，谁跟谁都没有深仇大恨。街上撞见了熟人打个招呼问问儿女，要是对方来了喜事，祝贺两句也就好了；要是对方脸色难看了，更不会刨根问底，谁家没个难念经，大家都是过来人。人和人的来往沾染了上海人界限明确的脾气，不会特别打听别人家的私事，也带着浙江人亲切热络的特点，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从小生活在这么个地方，见了谁都是和和气气，听了啥都是笑笑就好。

嘉兴不缺旅游景点，几处名胜虽然格调不大，但是绝对值得一看，即便如此，市政府也没急着把嘉兴往旅游城市上靠，这几年下来市里的口号都是「打造长三角最具安全感的城市」，不得不说，非常明智。父母那一辈小时候就听不着鸡鸣狗盗的事，杀人越货那更是天方夜谭，城里城外都是熟人亲戚，谁家出个不肖子孙都没法在这城里呆下去，要是来点作奸犯科的事，那就不要提做人了，因此，嘉兴在这个社会越来越浮躁的今天，这么些年下来照样出不了上报纸头条的大奸大恶。现在的嘉兴，外来人口也多了，社会成分也复杂了，大家经济实力也上去了，但是无论是谁，来了便是嘉兴人。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谁也不好意思糟蹋嘉兴这么一位温婉柔情的小家碧玉。

再次，嘉兴称得上是一个体面的城市。

小城未必小气，温柔不见得没底。我在嘉兴的二十来年，也算见证了她从一个羞涩的丫头长成清新的少女。大学时候一年回来一次，每次都要接受新的规划布局和娱乐中心，市中心也从以前的江南戴梦得散得现在说不上在哪里。曾经也经历过带着外地朋友来家乡玩耍，结果说不出要去哪里才好的窘境，但是转念一想，这城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是浸在这一汪清水里的，要在这清水里拨出个一二三条线，五六七个点来，也是不切实际的。城市规模是小了点，但是五脏俱全，从南边的南湖景区，到北边的月河老街，小嘉兴的各样功能并不是各自独立的，就像嘉兴的河，要看的要走的要玩的早就沿着条条脉络洒在各个角落里了。不用接待太多游客，也就不用规划太多去处，要是真愿意在这小城里转悠转悠，什么都能给找出来。

况且时间这么过去，该起来的楼一幢幢起来，该打开的路一条条打开，配上嘉兴原来就有的各样头饰，一个清新秀丽，知书达理的姑娘就这么一天天出落得动人起来。最可爱的是，这姑娘骨子里还透着那么一股羞答答的气息，好多东西外人不说，她也就不亮了，可你要是想来一探究竟，姑娘家也就带着你溜溜，好坏全凭你说了算。要比城市建设高楼林立，嘉兴在周围几个城市面前没有开口的本钱，街边也没有多少耳熟能详的大牌名馆，连锁潮流，可她并不着急，也不牵挂，就静静等着来往的人轻轻瞥一眼，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这小城市也有她的可爱之处」，便脸红着回家了。

这不能说不体面吧？

烧卖里包着冬笋和肉，面条带着汤料一起下锅，南湖香醋清澈见底，无角香菱剥开便食，街道窄得不像个市区，出租车起步价也不到10块，但是来往路过的人们脸上都是悠然惬意的表情，难怪总有人说「嘉兴是一座适合养老的城市」。看看那柳影婆娑，梧桐满天，嘉兴人并不养老，在这样的小天堂里，人们都是一出生，就老了。

任何城市的魅力都是要细嚼慢咽之后才见端倪的，要问「嘉兴是个怎么样的城市」实在比不上亲自来一趟体会得真切。至于说嘉兴缺少俏江南小南国这样的去处，咱楼下开了二十年的面店不也别有风味么，老板厨子都叫得上熟客的大名，喝多了也不会赶您走，您要是还不适应，打个火的29分钟就到上海，应有尽有了不是？

（本文原载于知乎问题「嘉兴是个怎样的城市？」作为回答，知乎同名账号「茶叶人」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