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变成一只狐狸吗?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倒头就睡得着的能力不见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要靠着听书才能入睡。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需要外婆的故事才肯睡觉的日子。可那时,是在主动选择的情况下,就算是同样的故事听了很多很多遍,还是想要再听多一遍。

最喜欢的,便是和外婆睡一个床,然后听她讲一个又一个,或许,是我前天才听过的故事。

和外婆住的时候,总是到了晚上就要去上厕所。那时候厕所还是在屋后,单独一间土坯房的那种旱厕。从屋子里过去总共不到10米,却是那时候绝对的最远距离。我害怕,这黑乎乎的长路漫漫里,谁知道藏了多少鬼怪呢?我必须要拉着外婆陪我去!

有天,外婆告诉我,晚上去上厕所的小孩子,会变成一只狐狸的。到时你就不能说话、会忘记回家的路、爸爸妈妈更是会认不出你,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害怕了,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我变成了一只小狐狸的画面:我从厕所门缝溜了出去,越过菜园的栅栏,穿过蛙声阵阵还飞着几只萤火虫的田地,跑到了河边。我想要过河去河对面的山里,可是水流很大,小小只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过去,于是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我发现,我不记得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可不能孤苦伶仃流浪在外,我可不想离开我的阿爸阿妈!我惴惴不安地问外婆:“那,那我会变成一只狐狸了吗?”

外婆回答到:“现在有我看着你应该不会,可是如果你总是等到晚上才来上厕所,那可能某天晚上,我一不小心没看好,你就会变成狐狸跑了的。”

我真不敢想象那种没有人能认出我,还要变成一只不能说话的其他生物的生活。我害怕了,毕竟我会弱小到连河都过不去;还有,我会不会被狗叼走啊?我藏着的红包钱会被阿妈花掉的吧?

之后,再遇上要晚上去厕所的时候,一定是隔两秒就提醒外婆一下:外婆你不要关灯哦,你要看着我。

这个吓唬很管用地,让我上夜厕的“坏习惯”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但,日常乖巧的我,作为鬼月猴日出生的代表,怎么会没有别的调皮动作。

这种时候,外婆说的大多数故事里的主角——山野人,这个浑身长着长毛还吃小孩的生物,登场了!

外婆说,不听话的小孩是会被山野人抓走、被吃掉的。所以山野人究竟能吓到我么?用我模糊的记忆举两个例子你就应该知道了。

外婆的山野人系列故事1:偷新娘的山野人

有户人家刚娶了新娘子,新娘新郎回门的时候,刚到新娘娘家,新郎便遇上了急事得一个人先回去。新娘子跟新郎说,可是我还不认识去你家的路呀,怎么能找到你家呢?新郎说,我会沿路撒上糠,你到时候跟着糠走就能到我家了。

这句话恰好被一个山野人听到了,这个山野人就拿着扫把把糠粉沿路扫到了他的洞口。新娘子跟着糠粉走呀走,结果到了山野人的洞口。山野人抓住了新娘子,让新娘给他做老婆。被困很多天后,新娘子妥协了。新娘哭着说,你连锅都没有,我怎么在这里生活。于是山野人就去村里偷来了锅,偷来了砍柴用的柴刀,还偷来了菜和肉。于是,新娘就被困在山野人的洞里生活,靠着山野人去村里偷东西养着。

后来,新娘生了小孩,小孩一半是像山野人那样长毛的,另一半像正常人。新娘这时候对山野人说,我们都有小孩了,我不会跑了,我们还是要带着小孩回娘家去给家里人看看。然后,他们就踏上了去新娘娘家的路。到了,新娘抱着小孩一进娘家的门,就把门关上了,不让山野人进来。于是山野人就整天在门外哭呀喊呀砸门呀,求着新娘跟他回去,求着新娘把孩子给他。一个月后,新娘没办法了,把孩子砍成了两半,有毛的那半给了山野人,从此断了关系。(血腥版本为山野人把给他的那半给吃了==)

听到这个故事的小时候,想的是:山野人真坏啊!抢人家老婆、偷东西,还吃自己的小孩。可是现在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看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思考。如果,忽略山野人的恶劣手段,能遇到一个这样对你好的人,还在乎跨物种吗?可如果故事里的新娘接受的话,却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真是矛盾!果然外婆讲的每一则故事,都是一则能引人深思的寓言呀!

外婆的山野人系列故事2:吃黄豆的伯婆

有对父母要出远门,告诉家里的姐姐和弟弟,晚些时候会有个伯婆来照顾他们。

晚上,一个裹着帕子的老妇人来了。让姐姐去烧火,准备洗澡水。烧火的姐姐弄得一身灰,黑漆漆的,伯婆却让她自己去洗澡,而弟弟则在伯婆的照顾下洗得干干净净的。到了睡觉的时候,伯婆说,我只跟洗得干净的孩子睡一头,姐姐你都没洗干净,你去睡另一头吧。于是,就这么两头睡下了。不一会儿,姐姐听到咯吱咯吱吃东西的声音,就问伯婆,“伯婆你在吃什么呢?” 伯婆说,“路上捡的一把黄豆子,给你弟弟吃,已经没有了。” 

可是,姐姐并没有听到弟弟的声音。原来这个伯婆不是父母找来的那个,而是个乔装打扮了的山野人啊!(可怜的被洗白净了的弟弟。。。)

这时,有人敲门,山野人伯婆便让姐姐去开门。原来是两个挑担子的卖货郎路过,敲门求宿。姐姐打开门,两个卖货郎看见是小孩开的门,便问:小孩,家里没大人在家吗?姐姐答道:“没有 ”,又立马趁着卖货郎卸担子的时候回房告诉山野人伯婆,是两个官兵,来抓大人的去做苦工的,快躲到柜子里去。

山野人伯婆便藏到了柜子里,姐姐把柜子上了锁。

卖货郎卸担子后说渴了,要烧些水来喝。姐姐便问山野人伯婆喝不喝水,她可以从柜子顶弄一个洞喂他。山野人伯婆吃完“黄豆子”之后也确实渴了,说要喝。姐姐便烧了一大锅水,骗山野人说给他喂水,把滚烫烫的热水从柜顶浇了下去,把山野人给烫死了。然后,姐姐准备用一块布盖住柜子,这时恰好被卖货郎们看见了,一个卖货郎问到:“小孩,这里面是什么呀”,姐姐回答到:“妈妈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会有人来偷”。

卖货郎心想,这柜子里应该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锁得那么严实。到了半夜,两个卖货郎起了贼心,想着家里没大人在,这样好的时机,把柜子抬着就走了,连他们自己的担子都不要了。

卖货郎们抬着柜子走着走着,发现柜子越来越臭,还越来越重。卖货郎们想,已经走得够远了,便停下来把柜子砸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个死了的山野人,吓得把柜子一推,推到悬崖下去了。

为姐姐的机智淡定点赞。

这些故事的结尾,我总要问外婆:山里还有没有山野人呢?你有没有见过呢?我有没有可能见到呢?他们会把我抓走吗?外婆说,也许还有吧,你的老外公(外曾祖父)见过的,那个时候怕他们来吃小孩,村里打死了很多,剩下的都去了更山的山里了,不会来到有人住的地方了。

根据我越发模糊的记忆讲这些故事,感觉有很多不符逻辑的地方。我所能复述的内容,远不及外婆口里十分之一的精彩。这些山野人的故事尽管过于血腥,情节却跌宕起伏,当时觉得非常有趣,并足具震慑力。很多次准备干坏事前回想了一下山野人的故事,都默默地收起了冲动做回了老实规矩的乖小孩。

山里一定还有山野人,我坚信了很多年。至少在我还是外婆的满崽阶段,我是坚信不疑的。满崽/乖崽,这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才能拥有的爱称。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我这个满崽果然没当几年就被阿双和小狗抢走了位置。不过现在,他们也不是满崽了,哈哈,这个称呼已经传递给了外婆的曾孙曾孙女了,真令我吃醋呀。

我也还想被外婆叫乖崽,想再和外婆睡一张床,想听外婆讲故事。不过,外公离开后,外婆搬到舅舅家住。开心的是,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天天见到外婆了;可惜的是,再也没和外婆睡一张床的借口了。

我的外婆,她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可是,她是年少的我心里最博学的人,是至今为止我遇到过讲故事最动听的人。

外婆,我没有变成一只狐狸。

可是,我好像变成了一只夜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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