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寒假才刚一周,夏家兄妹就沦落成“万人嫌”,在家里走哪被嫌弃到哪儿。
夏末已经十分努力,想降低在家里的存在感,可每当想从客厅悄悄溜过去,都要被正搓麻将的老妈当众提点:“末末,你也出去约会聚餐啥的,别老在家吃睡吃睡,都胖了诶。”
夏末将打开了一半的零食甩到沙发上,忙不迭点头哈腰,十足谄媚相。转眼上到楼上,看到打农药打得不亦乐乎的夏初,就极其不平衡。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研究生,整天除了打游戏约会,能做点正经事不?下学期就要去德国交流,德语过了吗?”
她获得心里平衡的途径就是去嫌弃夏初。这个家里存在一条鄙视链,几乎一年365天全勤的老爸鄙视整天搓麻逛街的老妈,自认为有个人兴趣爱好的老妈鄙视死宅在家的夏末,自称学霸文艺宅的夏末鄙视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夏初。
“好意思说我,哈佛、斯坦福、普林斯顿、康奈尔名校申请一大堆,收到几个offer?托业够了吗?还准备考几次?”处于鄙视链底端的夏初,也不甘心,时不时要回击夏末一次。
“要你管。”说到出国读研和托福考试,夏末整个人就蔫了。这也是她的死穴,每被戳一次,心态就崩一次。偏偏夏初还乐此不疲地“戳”,最后都惹她恼一次。
终于痛定思痛后,夏末决定正视自己的缺陷,请求爸妈给自己找个托福辅导老师,利用寒假好好补习英语。
那天她正在楼上跟夏初斗嘴,听到老妈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夏末”,立马小跑着下了楼。因为一般老妈喊她全名时,说明她已经喊她好多次马上就要失去耐心。
楼下,景元坐在沙发上,夏末妈妈给端了杯茶。她抬头见女儿下楼,先例行白了她一眼,立马又换上满面春风慈母笑。
“末末,快来。这位是景老师,你的托福辅导老师,人家可是从美国回来的高材生。”
夏末瞠目。景元老师在上学期那门公选课上,只上了第一节课,之后就请病假缺席,让其他老师代上。这会儿看他神清气爽,倒没有半分病容。
“老师为何要做英语辅导的兼职?”实在被这问题憋得慌,夏末等到两人终于能独处时问了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做?”景元在她书架前弯起腰,修长的手指拨过一本本书,最终抽出托业真题,拍在书桌上,“先做套题,测测你水平。”
“景元老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图书馆见过,我还上过你的《中古史》课。你病好了?你一个大学教授为什么要做课外辅导老师?”
夏末一边极不情愿地做着真题,一边不死心地问她的十万个为什么。可惜做了私家辅导老师的景元,依旧高冷得跟公选课的大学教授没有区别。不仅对她的诸多英语外的问题置若罔闻,趁她做题时更是开小差,在她房间四处走四处看四处翻。
“这是你小时候?旁边是谁?”
书桌后的墙上被夏末贴满照片。景元观看许久,挑出来其中一张问她。那是她5岁生日时穿汉服拍的纪念照。
“我哥,夏初。”夏末咬着铅笔,吃吃地笑了起来。
“美吧?”她问。照片中,夏初被打扮成女孩儿模样,任谁看都是个小丫头。他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好看,凡是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他的。
“很像。”景元的回答却驴唇不对马嘴。
“像谁?”
“你。”他说。
夏末讶然。要知道从小到大,她可是第一次听说她跟哥哥长得像的。她从小就听大人说她长得像爸爸,长大后她自己看也是如此。可是对于夏初,大人们夸他好看,却从未说过他像谁。他长得实在太好看,而且并不像爸妈其中一个。若不是家里完整保存着夏初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记录,夏末真要怀疑他是被收养的。
“你喜欢魏晋史,为什么?”
讲解完她的英语试卷,景元有些疲惫地摘下他的黑框眼镜,捏着眉心问她。
“不算特别喜欢。因为我哥研究中国哲学,尤其对魏晋玄学感兴趣,家里好多魏晋史书和哲学著作。加上我好朋友杨雨喜欢读《三国志》,我受他们影响,多多少少了解些。”
“三国故事你了解多少?”
“你对哪些最感兴趣?”
景元一连问了她许多问题,夏末刚开始还一板一眼地回答。逐渐地,她感到巨大的困意袭来,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她分不清自己在睡梦中,还是闯进一片迷雾。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了一声。
“我叫夏末,夏天的夏,末尾的末。”
夏初比她早出生两年,在夏天的开头,所以叫夏初,而她在夏天的尾巴出生,所以叫夏末。小时候,父母无数次重复,让她不用想都能脱口而出这些“典故”。
“不对,这不是你的名字。”凌厉而霸道的声音把夏末吓了一跳。
她睁开眼却看到一条街道,那不是现在都市的商业街,而是古装剧中常见的市坊。铃铛声响,一辆四匹马驾着的车从街道中间驶过。
一转眼,她随马车到得一处气派的府门前。马车上先下来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他接连从车上抱下来五个小女孩,她们嘻嘻笑笑进门去了。
男人又把手伸向马车里,似乎在等里面的人拉他的手。可过了很久很久,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急切地跳上马车,吼叫起来,依旧没人回应。然后一声巨响,他竟用剑把马车劈成两半。
夏末惊得喊叫了出来。
再次睁开眼睛,终于看到熟悉的景象。原来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着了。
可是为什么满脸泪痕?她对着镜子摸着恰似被水洗过的脸,内心疑窦重重。方才真的只是梦吗?可为何如此难过,仿佛那是她曾遗忘的时光。
夏初和杨雨发慈悲要带夏末一起出去玩。她把近来时常做梦的情形告诉了他们。
“乱七八糟的梦境,好像是古代,战争,杀戮,还有孩子,每天梦到的片段都不一样。”
“别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夏初冲后视镜里的夏末做个鬼脸,被杨雨半道瞪了回去。
“最近恶补英语,是不是压力太大?”
“不是。”夏末很肯定地摇头。稍作犹疑,才说,“感觉像被鬼附身一样。”
天天被人逼问名字,说不出来要一直想。想不出来的话要去各种地点想,高门大院去过,深山茂林去过,甚至还坐过超级颠簸的牛车。那种感觉真实得跟她亲身经过一样。
每次醒后,就莫名其妙流泪,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坐在梳妆镜前,尤其半夜,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泪流满面。虽然那人是她自己,可看着也特别瘆人。
她想到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里,女主角大多也跟她目前的状况一样神经,于是得出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结论,自己可能撞邪了。
“一般被鬼魂附身的人都面容枯槁,你除了黑眼圈严重一些,其它都挺好,面色红润有光泽。况且它图什么呢?你跟人又无冤无仇的。”夏末听得出来,杨雨很努力克制自己不笑出声来。
夏初干脆放肆地笑出声来,可笑到一半,他突然一变而凝重地问她:“你那个景老师有没有问题?总感觉他怪怪的。”
“怎么可能,你别瞎猜。我旁听过他给末末上课,可专业了。人家好歹是去美国交流访学过的人。”杨雨几乎是景元的半个官方,她绝不允许有人黑她男神。偏偏这点又是夏初的禁忌,所以每次提到景元,两人必定吵架。这次也不例外。
夏末在他们争吵声中,仿佛抓住一丝解惑的东西。
“我每次上完课跟他闲聊,就会特别困,尤其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能睡着。”
夏初把车紧急停靠到路边,回过头来望着她,眼带惊慌色。他说:“他在对你进行催眠。”
催眠术是心理学上一种特别有名的治疗方法,即治疗者通过催眠让被治疗者放松神经,从而抵达其潜意识深处与之进行交流。这种方法通常适用于内心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忘掉一些重要事实的人群。
这是夏末查阅资料后对“催眠”的初步认知。
“老师想知道我的什么秘密?”
那天下午,景元照常给她补课,结束后照常闲聊。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开始产生幻觉,红烛纱幔,璧人一双。她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用残存的些许意识,把夏初给她的针狠狠地刺入小腿。她豁然睁开眼,发现景元就在她眼前几毫米处,正直愣愣地盯着她。
“你在对我催眠,对吧?”她低下头,避开他戾气甚盛的目光。
景元没有因被揭穿秘密而流露丝毫惊慌。他握住她下巴,强迫她看向他的眼睛。
“你离开太久,该回来了。”
那声音饱含相思深情,让她不自觉跟着它往前走。
翩然花海间,满树碧桃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叶臻臻……”
古乐奏《桃夭》,嫁娶声也。
音乐由远及近,华服男女在人群簇拥下对拜。蓦然风来,女子盖头被吹起,顾盼扬眉,满院桃花尽皆失色。
这姑娘我见过,好生熟悉。夏末心下一喜,往人群中心挤去。那男子以宽袍袖遮面,竟当着众人面去亲吻新妇。
夏末唇间一凉,微醺的感觉让她着迷。
“夏末!”
夏初冲进夏末房间,粗暴地把她和景元分开,然后给了后者一拳并赶了出去。
夏末迷惘地看着夏初和杨雨。夏初黑着脸,杨雨脸比他还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说好辅导功课的两人,怎么就亲到一起。
夏初问她发生了什么,夏末一问三不知,只说要看他今天在她房里装的监控。
“喏,你们上一秒还在坐着聊天,下一秒就抱一起接吻。”
杨雨把电脑推给她看。夏末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的确就是那样子。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印象中被针刺到的位置,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痕迹。
刚才怕是又精神恍惚?她只能如此对自己解释。
“你做了什么?”心烦意乱间,夏末打开窗透气,却瞥见景元在不远处的路边换轮胎。
夏初但笑而不语。
“景元老师……”夏末试探性地递上一瓶水,不敢保证他挨过揍被戳轮胎还能心平气和同她讲话。
“谢谢。”没想到他接了,拧开喝几口后,连同自己的外套一起递给她,继续换轮胎。
冬天的傍晚天阴欲雪,夏末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尚觉寒冷。景元只穿一件米黄色粗针毛衣,在寒风里却出了层汗。她在旁边安静地看他忙来忙去,心竟突突直跳。
记得杨雨曾问过她,22岁都没谈过恋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当时略作思考后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有遇到才知道。
现在,她似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了。湖瞳映霜雪,玉树临风立。气质干净如冰雪,学识渊博同辈少有,景元的的确确是她的理想型。
见换好轮胎,夏末迫不及待上前给他披外套,不经意间瞥了眼车窗,对上一双看过来的眼睛。
“里面还有人?”她有些诧异,没听景元提起他带同伴过来的。
景元微愣,而后打开门,只见后座上坐个年纪约莫60岁的老先生。
“您胳膊怎么了?”因为看他左胳膊打着石膏,夏末不禁脱口而出。他似乎有些吃惊,眼睛睁得老大,右手习惯性捋着过长的胡须。
夏末心想,这人也好奇怪。若不是他穿一套黑色西装,真叫人怀疑是个古人。这时又听他大笑数声,捋着胡须下了车,却向她拱手说:“姑娘好眼神。”
夏末不解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想要追问,又听他说:“我这胳膊啊,骑马摔的。以前摔下来是无药可医的,不像如今,医道高明……”
景元轻咳数声,老先生连忙打住,才对夏末介绍起自己:“我是景元的父亲,在附近办事,碰巧遇到。”
他故意把父亲两字咬得很重,不仅夏末吃了一惊,连景元都皱起眉头。
“师公,您好。我是夏末。”她急忙套近乎,话刚出口就被景元父亲接了过去,他拈起一绺胡须,笑眯眯说:“我知道你,景元的女朋友。”
夏末瞬间满脸通红,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元,简直惊喜交加。景元万年不变的平静脸也有些挂不住,匆忙同她道了别,而后几乎把老先生硬塞进车,迅速开车离去。
夏末捂着发烫的脸颊,站在寒风里傻笑好久,被夏初讥讽为“鬼迷了心窍”。
车上,景元看着夏末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说过不要随便找我,她能看到的。”他冷冷地开口。
“当真是她?”老先生却满脸忧虑。
“你当真要将她唤醒?”
“你可要想好,倘若她真醒来,你要如何面对她?”
他一直以为景元不会再遇见她,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让他于亿万人中寻到她。
景元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在伺机赶超前面的一辆车,终于给他找到机会,惊险地超了过去。
“你当知我多年夙愿,不只为见她一面。”他下定决心似的,说:“3月23日,我会带她回去一趟。”
老先生还想说些什么,被景元示意不得开口,只得默默点头。
(前两章不知道为啥被锁了,所以重新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