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陪朋友到家电超市挑选电视机。她说,想把厅里那个电视机移到女儿房间去,厅里换个大一点儿的。现在,一般的家庭,换个电视,几千元不是个事儿。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视机在乡村还是个稀罕物,不是一般的人家,还真买不起这大物件。我说,当年看电视就像现在去电影院看电影,要买票呢!她十岁的女儿睁大了双眼,好像我说的是天外奇谭。
我记得我读初二时,在我们潭城圩北侧有户刘姓人家,那个刘老板逢圩摆摊卖服装,听说赚到不少钱,后来他家买了电视机,尽管是黑白的,却是潭城圩上第一台,那个小匣子,一按开关,有人唱歌、有人唱戏,山光风物,都跟真的似的,大人小孩都跑去他家去看稀奇。学校就在他家右侧,我们自然也往他家跑,每天晚上,他家一个长长的大厅挤满了人,门口还有人想往里挤,窗台旁边也有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瞅。我们小孩子挤来挤去,挤不进去,看不到个究竟,无非是凑个热闹。
不知那家主人是嫌晚上看电视人太多心烦,还是本就是个精明生意人,铁算盘枕脑,后来去他家看电视竟然要买票,1毛钱一张票。我们小毛孩子哪有?就算有也不舍得,那时一毛钱能买到一根老冰棍或三个小油果哩。没有票,我们就只能在他家窗户外面探头看。实在挤不到位置,就听听声音解解馋。
不久,圩上另一家家境殷实的郑姓人家也买了台黑白电视机。他家有一个瘸腿儿子,因为他瘸腿,平时常常只能在一边看着我们玩躲猫猫或娶新娘。他家门前有块大场地,每天吃过晚饭之前,那男孩的父亲就把电视机搬到屋外,用一个四方饭桌搁了,牵了长长的插线板,并将家里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椅子、凳子一排排整整齐齐摆上,倒像乡下放露天电影似的,不但不用买票,还有现成的椅子坐,所以后来去刘家看电视的人几乎没有了,他家买票看电视的生意不了了之。为了抢个好位置,村里家家户户就特意早早吃晚饭。到底还是有晚来的,也不怕,自己捎上小板凳。那男孩子就在一边看着这热闹场面呵呵的乐,也有胆大的孩子走上去和他聊天儿,他的父亲在一边悄悄看着,脸上露着笑容。
周末和暑假是我们最喜欢的,母亲也会让我们早早吃了晚饭,然后带我们兄妹几个去看电视。因为母亲是文化人,我们竟享有特别的待遇,那家女主人总给我们留着位置,而村人竟也自觉得不会去占,互相取笑:“那是帅老师坐的,凭你屁股也没那么大,那么尊贵!”母亲总是推辞,到底推辞不了女主人的美意,我们也乐得有好位置看电视。那时播的热剧是《再向虎山行》、《济公活佛》、《八仙过海》、《红楼梦》、《西游记》等。乡村文化生活贫乏,再说电视剧情也确实引人入胜,人们竟也是一集不拉地追剧。若由于不得已的原因拉下了一集,那就懊恼不已,不断地向旁人打听剧情。
电视剧好看,看完后回家却麻烦。那时乡村供电不足,一到晚上9:30就拉闸限电,到处一片漆黑和安静。母亲让我或姐姐打着手电筒,牵着妹妹,她一手牵一个我的弟弟。我们要经过一片杉树林,黑漆漆的,总有猫头鹰在叫,阴森森的,挺吓人的。再想想村人传说的这片林子里老是停放那些在外面过世不能进村的人,又说有鬼魂和灵怪,那就更恐怖。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害怕,每经过那段林子,我就悄悄伸出手牵住母亲的一个衣角,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怕惊着了妖魔鬼怪。怕归怕,不过,到了第二天晚上,仍然是要去看电视的。
那年八月的某一天,父亲竟也托人买回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从此,我们家的夜晚也像过年似的,总是挤满了来看电视的家长和学生或村人。
1990年,我分配到一家火力发电厂工作。电厂在县城郊区,离县城有5里远,那个年代,县城的娱乐也不多,无非是看电影、吃夜宵,跳舞。因为电厂是新筹建的,90%是单身汉,为了丰富青工们的业余生活,厂里专门设了个电视房,摆上了一架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那时小县城家家户户多半还在使用黑白电视机,大彩电自然更受青睐。吃过晚饭,青工们也没处可去,还不如在电视房,一伙人可海南地北神侃,又省钱,还借机向意中人抛个媚眼、献个殷勤。
那年代,电视机自然成了嫁妆三大件之一,所谓“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到得夫家,一般条件的人家,这电视机也不是新婚夫妇关起门来独乐,而是搁厅里,一家人共看,倒也其乐融融。
想想当年看电视,频道少,几十年过去,剧情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想起一起看电视的人,心里是暖暖的,尽管时光回不去,他们总还在我的记忆里,走着、坐着、笑着、乐着。
很久没有回家乡了,不知道那个郑姓瘸腿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听说开始学了补鞋,摆了个补鞋摆子,生意还不错。后来又自已鼓捣,学会了修小家电,到县城开了家家电小修理铺。媳妇,是他父母作主,拿他姐姐换亲换回来的。他姐姐,我记得,是个眼睛大大的漂亮姐姐。
再后来,就不知所终了。想起从前看电视,倒常常想起他来。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