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饮酒,到老空余醉。
回想起来,那一年,那一场痛饮,他像胡铁花,我像楚留香。
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来到上海,投奔一位叫何欢的同学,想找一份工作。
说是投奔,其实只是觅一处免费的住处。那时何欢只是一家公司的小文员,拿着一千多的月薪,住在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的出租房里。
何欢见我到来,心里高兴。他下班后,他买了几样熟食,几瓶啤酒,我们一起喝酒,一起聊当年在学校的趣事,和当年追过的女孩。
我们越聊越高兴,几瓶啤酒很快就喝完了。“不过瘾呀,”何欢说,“我们换白的喝,不醉不罢休。”
我拦不住他,何欢小跑着出去,又跑着回来,带回了一瓶白酒。那时,我们的酒量都像是开了挂,一瓶白酒很快又喝完了,桌上自然也是“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兄弟,你等着。”何欢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起,道:“我再去买点酒菜。”
“够了,够了。”我急忙拦住他。“酒挺贵的。”
“钱是王八蛋,不如换酒喝。”何欢推开我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带了花生米和烤鸭回来,又拿了一瓶酒。
等那瓶酒又喝完之后,何欢和我都感到身上热,不想睡,只想着出去走走。
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歌,吟诗。路过一家琴行时,何欢说:“不行了,我要弹吉他。今夜若是没有吉他,我会死的。”
“那咱们就买一把。”我那时也喝多了,拉着何欢进了琴行。问一把二手吉他的价格,要九百多,我和何欢把身上的钱凑在一起,刚好够。
然后,何欢便抱着吉他拨弄着,我也哼着歌,一起踉踉跄跄地走着。等到了家乐福超市附近的地铁站口,我们都感到有些站立不稳,便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何欢突然猛力地弹吉他,我也随之他的曲调开始大声唱歌。
平时我是不唱歌的,因为我天生的五音不全,唱歌嗓音沙哑,很难听,而且我全然不懂唱歌的技法。可是那一晚,很奇怪,我感觉自己的歌声很好听,于是我越唱越高兴,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像《同桌的你》、《都是月亮惹的祸》、《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等,我平时喜爱的歌,我好像都唱了。
慢慢的,我们面前聚拢了很多的观众,他们大声的叫好,给我们鼓掌。还有人开始往我们面前放钱,花花绿绿的钞票,越放越多。
对那些钞票,我和何欢,却正眼也不瞧一眼。甚至,对于那些站成了一堵后墙的观众,我们也只把他们当成空气。我们只是自顾自地弹、唱。偶尔,我们又停下来吟诗,从“五花马、千金裘……”到“当生活欺骗了你”。
忽然,何欢拿起面前的钞票,开始向人群抛洒,一边高声叫道:“钱是王八蛋,谁爱谁来拿。”人群中起了一阵哄闹,伴着更响亮的掌声。
夜深了,人群不知是从何时散去的。凉风吹来,我渐渐清醒了许多,而何欢的眼睛,开始在地面上四处打量。忽然,他瞪着我说:“刚才我们面前,似乎有很多钱。”
“很多很多。”我用手比划着,“厚厚的一摞。”
“钱呢?”何欢问我。
“被人扔回去了。”我有些没好气的说。
“那人一定是王八蛋。”何欢忽然吼了一声。我有些没好气的接道:“可是,刚才那人明明说他扔掉的东西才是王八蛋。”
何欢瞪了我一会,忽然大笑了起来,我也大笑起来,我们笑的简直直不起腰。
“我发现发财门路了。”何欢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也不用找工作了。我们明天还来这里,我弹吉他,你唱歌。要是干的好的话,赶明个我就把工作给辞了。我们白天睡觉,喝酒,晚上来这干活。”
到了第二天,我们吃过了晚饭,也喝了点酒,何欢真的拉着我,非要到地铁口去卖唱。我起先是死活不肯再去献丑的。可何欢说:“兄弟,你可以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那些钞票呀!”我只好和他一起去了。但那次,我们的表演,赢得的只是一些白眼。
甚至有人捂着耳朵匆匆从我们面前走过。“唱的这么难听,还好意思唱。”“这吉他弹的,真好,简直像是弹棉花的。”
我和何欢面面相觑,然后,匆忙抱着吉他,低头走掉了。
何欢总结经验,认为我们是酒喝得不够多。可是,我们选了一个周末,照着那天又喝了几瓶啤酒,干掉了两瓶白酒,然后,我们两个都醉倒了。我们穿着鞋躺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九点多钟才醒来。打那以后,我们便放弃了街头卖艺的想法。
这些年来,每当我为挣钱的艰辛而感慨时,常常想起何欢拿起大把的钞票,朝着人群抛洒的样子。真心羡慕年少轻狂的自己。
现在,就算在酒后,他也不敢说出“钱是王八蛋”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