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记

数十年前,小镇江边,

晚风袭人,江水冷艳,

渔船灯火,忽近忽远 ,

岸边有犬吠,有妇人和一个少年,

目光痴迷而淫邪。呼吸时深时浅。

据说他出生时晚风忽起,其母取名曰晚风。其父去世的早,母亲虽改嫁,但晚风仍旧没有改姓。随父姓 李。晚风出生后并无异处。但不合群。邻居家的孩子们从小四处躁动,而他却一脸痴迷地呆坐在院子里。院子里有棵银杏。孩子们常爬树,弄得一身枯叶和尘土。而他只在结白果时候捡些白果玩儿。

他常常望着院子里别家衣架上挂着的胸衣,白色的。从懂事起他就对白色有种执拗的痴迷,但他不喜欢冬日的霜或雪。他心有洁癖觉得霜雪都是污秽之物。其中定有牛鬼蛇神,若是贪食,一口入喉,滑入肚肠,便终身阳火不旺精气不足。他并非是天生如此,这些神鬼念想多半是从古书或老人家的故事里听来的。但他对于白色胸衣的痴迷是天生的。凝视时候眼色邪气逼人,虽说目露邪气但无丝毫妄念。院子里有一个姓冯的老头子,他似乎看得出李晚风眼里的光,对他说‘白无深浅,却有万种风情,你仍是孩童,多思无益。’晚风目不斜视,望着冯老头的白胡须。过了半晌才说话‘白有深浅,至浅是白,至深则是黑,黑也是白,世间色有万千,唯独白是色之源’冯老头似乎并不讶异晚风的天赋异禀,捋了捋茂密的白色胡须点了根土烟。晚风望着冯老头突出的烟圈说‘看,另一种白’

晚风从未和母亲对视过,他认定母亲的眼睛里有太多故事,而故事里定有怪人坏事。他不愿听,也不愿想。每次说话的时候都盯着母亲右边耳垂上的一只金色耳环。他知道那是父亲亲手给母亲戴上的,上面的光泽经过时空变幻的洗练,但仍有雄性的味道。他知道父亲没走,一定是钻进了母亲的耳洞里长生不老,待到晚风成人之时就会再钻进他的身体里,护他一生周全,传他入世而不落俗的章法。

‘万物皆有灵,章法自在心’晚风从小就时常在心里默念这两句,至于这两句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他也不知晓。只是在他心里,人世间并不存在时间的概念。人会老,是因为生命有期限,身体里的气用完了,即死。于是乎,他自小就用尽可能缓慢地呼吸。唯独看见白色的东西时候,呼吸慢不下来。但这都是后话,人会老,树会死,花会凋零,鸟兽虫鱼,皆有气数。人自以为是,用时间来定义气数,实在荒唐至极。中年妇人时常埋怨,岁月如刀,割毁了美人额角,年华似水,洗掉了华美容颜。其实都是推卸责任。若是呼吸慢一点,气数省着点用便不至于如此迅猛地用尽容颜。

冯老头有个孙女,叫冯娇。大晚风九岁多。晚风从小盯着看的白色胸罩多半都是冯娇的。他很少与冯娇交谈,多数时候都是坐在院子一角远远地观察。冯娇长得脱俗,但为人大方得体,懂得规矩。对万物存善念。冯娇每天早上太阳出山之前就要跑步,每次回来时候都大汗淋漓,发丝被汗液黏在额头上,鬓角上。呼吸急促而有节奏。晚风躲在自家窗户后面,看着冯娇的胸口起起伏伏心想,冯娇年长九岁的原因大概就是气数消耗太快的缘故吧。

日子过得像是起伏的呼吸,时快时慢,从来也算不清到底呼吸了多少次但日子就这么没了。

晚风成年后嗜酒,冯娇也是如此。其实晚风不是成年后才开始喝酒的。晚风第一次喝酒就是在冯娇的房间里。

那年冯娇才刚刚二十四岁,晚风十五。冯娇拿着一瓶低度白酒说,这是天泉地水喝一口不觉甘甜,喝百口方知人间。晚风一口下去就少了小半瓶。冯娇诧异赶紧抢过瓶子。

“酒不能这么喝!”

“这不是天泉地水么?”

“赶紧回去睡觉。”

“我不困。”

说完,李晚风就倒在了冯娇的床上。

醒来时,床上只剩下晚风和冯娇的胸衣,

白色的,没有钢圈,松软地趴在枕边。

成年后,李晚风和冯娇常常一起深夜饮酒。聊天下奇人怪事。随口胡诌万物苍生。

冯娇喜欢喝酒时候吃鸡爪,晚风喝酒时不爱吃东西,喝醉了就抽烟。

“你是不是喜欢我?”冯娇瞥一眼晚风。

“你是不是喜欢鸡爪?”晚风看着冯娇手上的鸡爪。

“你要是不喜欢我干嘛总陪我喝酒”

“因为酒不要钱”

冯娇反手一巴掌。

“干嘛打我。”

“因为你不要脸”

晚风后来跟冯娇说,喜欢喝酒是因为喝多了以后继续聊天,话说得很慢,但时间飞快。那种状态是很难在酒醒之后用言语去准确描述的。多数人觉得酒后容易胡作非为,如同酒水浇醒了心魔,但其实只有喝醉的时候才更接近于佛。只是这种醉太难掌握,多一滴都太多,少一杯就错过。

冯娇听晚风说话的时候肯定已经是喝醉了,眼睛周围有一圈浅浅的红色。晚风二话不说一把搂过冯娇的肩膀,缓缓靠近,冯娇闭眼不语。

“臭娘们,别装睡,再来一杯。”

“以后我嫁你,好不好。”

“不好。”

“你嫌我老?”

“是你嫌我小!”

“我不嫌。”

“好。”

人越成熟,就离佛越远。唯有灌醉那些破烂规则和世故经验, 心才能得以破茧而出,但酒醒后仍旧作茧自缚,如此反复,反反复复。直到终老。

冯娇三十一岁那年,嫁做人妇。

喜宴上晚风滴酒未沾。

冯娇狂笑了整晚。

“喝啊,你不是爱喝嘛,这酒不要钱!”冯娇凑近晚风的耳边说。

“你不要脸!”晚风回。

“我要是嫁你了才是不要脸!”

晚风离席。

“呦,这可不行,收不得,收不得!”

“您可是大媒人,这钱是规矩,是礼节,您得收。”

婚礼后台,新郎正把一包喜钱塞到晚风母亲的手里。

一年前,一酒店包厢内。

“喝啊,你不是爱喝嘛,这酒不要钱。”李母说。

“你不要脸!”冯娇直言。

“你这年纪想嫁给晚风才是不要脸!”李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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