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安居乐业”,“安居”方能“乐业”。我二十八岁成家,在教书八年之后,砌房的念头愈发强烈。这并非为了攀比,而是一只鸟儿对拥有自己暖巢的最本能渴望。
父母是旧社会过来的老实农民,将我们兄妹五人拉扯大并供上学已耗尽心血。我深知,今后的日子唯有靠自己打拼。砌房子的关键首在钱。那时我们月薪五十多块,家中还有些口粮田。我们决定改种大蒜、薄荷等经济作物,并厉行节俭,将“家庭计划经济”执行到底。
光靠节流还不够,更需开源。我们响应政策,大力发展家庭副业。妻子心灵手巧,担起了养长毛兔的担子。她精心照料,兔子长得很快,兔毛一茬茬地剪下来,积攒多了便拿去收购站,换回的钱一张张捋平攒起,那便是我们砌房基金的第一笔“活钱”。后来我们又养了一群鸡鸭,白天它们在河边田埂自在觅食,傍晚妻子一声呼唤,便扑棱着翅膀归笼。下的蛋除了改善伙食,多数也变成了结结实实的砖瓦。这些小家伙,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宏图伟业,始于脚下。砌房首务是挑一个高大的屋墩子。虽然苦,但我们有信心。我十九岁上过射阳黄沙港大河工,深二十七锹,送土极远,腿疼扎干针,坚持到了最后。眼前这墩子,算得什么?
平日教学忙碌,挑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星期天和节假日。我们起早贪黑,我挑泥来妻破土,用钉耙将土块敲碎,让墩基更实在。有时挑得晚了,鸡鸭已入笼,兔子也安静了,只有灶间还留着一盏温饭的灯。上来个把星期,肩膀疼酸交加,但熬过便是晴天。一担四块泥,百十来斤,渐渐也觉得轻松松,晃悠悠。常是:
邻家呼噜早已闻,月下仍有挑泥人。
旭日东升朝霞飞,露水湿衣汗满身。
担子轻重尽所能,盼望墩子功告成。
妻子端茶递毛巾,回屋再把早饭盛。
经过一年多辛劳,一个令人艳羡的屋基墩终于告成。东西长十五米,南北宽八米,高一米多,垒土三百多方。父亲和几位老河工上来步测,不禁竖起拇指:“力气虽不如我们,决心却比我们大!不简单!”校长闻讯特地骑车赶来,爬上墩子,气喘吁吁地绕行一圈,瞪大眼睛道:“真不敢相信!”次日便在全校会上表扬我们夫妇“教学建房两不误”。
为节省开支,我们事事亲力亲为。泡石灰的塘自己挖,夯墙脚的碎砖瓦砾,全靠河水落潮时赤脚在二卯酉河边捡拾,积少成多,未花一分钱。友邻们被我们的勤勉感动,纷纷将自家攒的碎砖送来,还宽慰道:“以后你们有了再还我们不迟?”这份情谊,千金难买。
筹备经年,终能动工。在建房那些日子里,我们全身心投入,吃睡无律,人瘦脸小,却从无怨言。精神是饱满的,心中是亮堂的。
一块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房子落成那天,我们办了几桌薄酒,以谢各方援手。席间的鸡鸭鱼肉,不少便出自我们自家的饲养,尝起来格外鲜美。还记得当时情景:
门外鞭炮响,
屋内酒菜香。
举杯共祝贺,
欢庆住新房!
房子有了,像鸟儿有了窝。室内虽除妻子嫁妆外近乎空荡,但我们心中已是“安得广厦千万间,知足常乐俱欢颜”。又经二年苦累,我们续砌猪圈厕所,匡起围墙,开出小门楼,瓦脊嵌彩图,花格墙对称美观。过路人常点头咂嘴:“哟,小门楼子还蛮漂亮,到底是老师,不一样。”
所有门窗至此才全部装全,家中铺了砖地,门口筑了场地。幸福在希望的心坎上,美满在勤劳的双手间。这座老宅,一砖一瓦,皆由汗水黏合,用决心砌成。它无声地立在那里,便是我们青春奋斗最坚实的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