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是寡言的。

“来，看看今天谁走得最快……”

还记得那年在深圳，我和父亲走在两人各自上学、上班的同段小路上，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那个年代，农村里查计划生育查得严，父母无计可施地先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妹妹来到了改革开放的深圳安家，留下身为姐姐的我在外婆老家。当时的自己，也不过才5、6岁。

后来，在深圳的家安顿好后，母亲不忍心我一个小孩留守着他们年末的归来，极力和父亲争取接我到身边生活的机会。

因为考虑到在城市里一家大小的生计，始终坚守自己决定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何，最终竟然心软了。

很快地，我被接到父母的身边去。

然而我是哭着上车，哭着下车，哭着走进深圳的小房子里去的。还记得母亲在电话里温柔哄我的声音，还记得父亲粗糙的茧手牵着我嫩嫩的小手耐心慢走的步伐，也就渐渐地忘记了在陌生环境下的恐惧感。我忍着哭泣，嚼着糖果平息了自己的心情。

但小小的我还是很幼稚地想着，我和外婆生活得很愉快，干嘛要花费力气把我带走……直到自己长大工作后，才知道，一家团聚在一起的感觉对于每一个平凡的人来说，都是件幸福的事儿。

如今，真的非常感谢当初母亲的坚持、父亲的妥协，让我没有在孩童时期失去该拥有的亲情相处。

我慢慢地适应了在深圳的生活，即使没有了池塘边的小虾小鱼，没有田野里稻谷的丰收喜悦，也依旧快乐，因为我在这收获了此前不一样的感情--亲情。

虽然有了家人的陪伴，但那时我对于父亲的存在，是小心翼翼的。

为何？

因为那个男人常常会用沉重的背影惆怅地关上门，来结束自己一天劳累的工作。

因为要靠他一双布满皱纹、伤痕的手来养活身在深圳的一家四口。

因为，他的大女儿到了要读书的年纪了。

但这个男人还是一鼓作气地给我一家家地找着私立学校，一步一脚的实地考察，还是到了开学的前几天，才满意地牵着我的小手体验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后来，两父女相处得很融洽。

男人会比平时早早地起床，叫醒女孩给她长长的直发绑着麻花辫子。

男人之前空腹上班的习惯早已抛弃，每每都会勤快地下好面条，等着女孩一起吃。

男人赶着上班而走得急匆匆的脚步，会为了女孩短短的小腿，而放慢了速度。

……

某天都要出门的早晨，大雨滂沱。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站在出租楼的门前呆望了几秒后，男人竟然还开玩笑地向女孩调侃道：“啧啧啧，今天不能上学咯……”

身为三好学生的我一听，马上就急得红了眼圈，心里的念头就只有一个：不能迟到、不能请假。

“爬上来！爱哭鬼。”那道沉稳的声音和我在同一个高度上发出来，救赎地传进耳朵里。

我一把抹了抹模糊住视线的泪珠，对上和我平视的眼睛，深邃而带着宠溺。

兴奋地爬上父亲硕大的后背，然后两只小手再用力抓紧，圈住他的脖颈，手上还带着把大伞。

第一次享受到在半空中快速地奔走；第一次见着这样幽默而又温柔的父亲；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深沉。

总之，很感恩当年那场大雨，牵近了一对父女心上的距离。

原来父亲的默默寡言不是不爱，而是忍在心底爱。

即便是在大城市中如何的拼搏，但没有机遇也很快会随着经济发展站不住脚跟。

后来的那两年，我们因为房租不断的上涨，断断续续地在搬家，懂事了的我，看到了大人对现实的无奈。

最后，在我上到四年级的那年，父亲决定回老家。于是，在掀过计划生育风浪后的时代，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生长的地方。等父亲安顿完我们在老家的事务后，他孤身一人地去到了另一个城市，和朋友合伙一起做生意。

老去了的父亲，是深情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我上高二。

父亲的生意不好做，那段时间一直是亏损状态下，他的朋友也急忙忙地撤资，徒留父亲一人坚守着。

于是，母亲从一个家庭妇女，变成了一个车间女工，干的是手力活，多劳多得。

而我，在考虑自己的未来。

“高中的压力太大，而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出色，我想退学。”

在高二结束后，我很平静地放出这个决定给家人。

第一强烈反对的，便是父亲。

“退什么退！想想当初你是为什么选择的高中！”

是啊！曾经憧憬着大学梦的人，竟然会说出退学这样的话，真是见鬼了！

但我一抬眸，就见到了父亲两鬓上的白发，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特别刺眼。

曾经需要这个男人蹲下身子才能与我平视，如今，自己只需微微抬抬眼皮就能办得到。

因为我在长大，他在变老。心疼父母的劳累，只是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而已。

想想其他同学在初中就已经投身工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后悔了。”

“希望，你在未来不会后悔你后悔的这个想法。”

我脾气很倔，父母拿我没办法，于是我抛弃了我的大学梦，尽管这个不成熟的决定做得那样幼稚，但还是毅然站在大城市下，充满激情。

对着自己说，你要提前体验这大千世界了……

由于我退学，家里眼下就省下了一笔费用。我很高兴，自己把负担变成了担当。

如今与这社会斗智斗勇，靠着努力生活得很愉快，但也少不了吃苦。

前些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抛掉了他的高冷，温情地向我吐出一段话：

女儿，在外面要多交交朋友（父亲知道我在性格上比较孤僻），虽然你总是说习惯了，但我做为人父的却永远不会习惯的。一想到你在外面孤孤单单的，心里就难受。如果你不开心，咱们不那么辛苦了，回家吧！做你喜欢的事。

我听完，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朋友说，父亲的话冲击到了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孤守。

但亲爱的父亲，您不用这样，岁月给您大半生的操劳，我只愿自己成功的速度比你老去的速度要早些。

只愿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