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冬日的阳光,回忆像一笼正在蒸腾的包子,浓郁的香气和热气丝丝缠绕着我,把我拉回了我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农家小院。
每年这个时候,家里已经囤满了白菜,大葱等农家过冬的时令蔬菜。偶尔休息回家,推开院门,我总以为那个打理这些蔬菜的老妇人还在,她一边清理白菜上的烂菜叶,一边向旁边百无聊赖的孙子讲述白菜防冻的心得。那时的孙子才不在乎这些,反正每年吃一冬天的白菜总是让人发腻,冻坏几颗才好。
老妇人是我的奶奶,不懂事的孙子自然是我。在我的记忆里,冬天是蒸包子的季节。奶奶在院子里搭的露天灶台上架上锅,生火添柴;而我在客厅里看着电视,鼻子抽动,贪婪的吸着柴火燃烧的味道,期盼着白菜馅儿的肉包子赶快出锅。一到冬天,每每闻到柴火味儿,我的心总会莫名悸动,仿佛被什么轻轻攥住,然后听到柴火噼里啪啦的燃迸声,一种暖和安心的韵意又从心底冒出来。直到奶奶前年去世后,我再也没闻到柴火味儿,再也没吃到带着熟悉味道的白菜包子,我才明白,那种味道叫怕失去,那种声音叫依赖你。
“快来尝一下包子的咸淡”。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声音。每年的第一个包子总是要让我来尝的,这是这位老妇人的规矩。当年觉得理所应当,现在看来却沉甸甸的。等我从客厅出来,一个个白里泛着微黄的包子已经像蜷缩的动物幼崽,互相挤在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木簸箕里。等包子微微散了些热气,用手指轻轻夹起一个来,木簸箕麻花般的印文此时已经刻在了这只“幼崽”身上,一口下去,油汁的热气直达口腔,牙齿也感受到白菜的松软。若是有邻人进门,这个时候总会看到一个烫嘴的少年,和一个笑得眼变弯月的老妇人。
包子还有一种吃法是绝妙的。冬日的夜总是格外漫长,这个时候,三两个包子放在煤炉上,不时翻动几下,等着它们身上披上一层黄金衣,便不会觉得多么无聊了。这是一门考验技术的绝活儿,我总是没有耐心,要不然是包子馅儿不热,要不然是中途去做别的事情,包子皮披上了黑甲,每每懊恼不已。奶奶总是那么不紧不慢,时间在她那里仿佛是等分的,她总是可以恰到好处的翻动这几个包子,直到外焦里嫩。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好像能精确的感知包子内外的温度,又好似体察不到包子的灼烫,慢悠悠的翻动,慢悠悠的分出半个来,她吃半个,我吃两个半。
这种烤出焦皮的包子真是冬夜里唠嗑的必备良品。再配上几个橘子,我便能在奶奶的小屋里呆上一整晚。往往是我在听,奶奶会讲一些往事,比如困难时期人们吃树皮糊口,让我珍惜吃包子的时光,别总是抱怨嫌弃。她的素材库并不大,有的话日日年年的提起,说过十遍八遍,我就配着这焦皮包子和几瓣橘子,一起囫囵咽下肚去。等奶奶家长里短完了,我就给她侃一些古今中外的奇闻或异人,她也总是装作听懂的样子,静静地看着她的傻孙子膨胀的表现欲。
包子总有吃完的一天,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吃到带着柴火味儿,簸箕印的白菜肉馅儿的包子了。但总有种温暖,不会像燃起的炊烟,随风而逝,而是永久的住在心底的某座小屋。觉得冷了,饿了,进去坐一坐,吃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