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战大臣之死

“韩将军!快走吧,晋城已经守不住了。”奉命督战的冯世礼此时心急如焚,十二万匈奴大军兵临城下,这还只是匈奴右贤王的军队,大单于的人马从西边不停地赶来,一股一股的兵流不断汇入。站在城墙上肉眼可见对面黑色旗帜越聚越多,马蹄扬起的灰尘越来越浓,嘶鸣声,兵器敲击声,无法听懂的匈奴语,都混作一团的传过来,他们在躁动,拼命压抑住冲击城门的欲望,酝酿着最后的决斗。

冯世礼知道守城无望,大单于也曾派来使者表示想要和谈,这正是喘息之机。匈奴派来的人还留在城中,将军韩玉却一直站在城墙之上,冯世礼只有顶着督战大臣的名号去和匈奴人谈判。

匈奴人的要求有两个,一是楚军退回关内,匈奴占据长城,就不再南下,给大楚留个半壁江山,二是自由贸易通关,且不征赋税。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试探,大楚如今风雨飘摇,幼年天子无法把持朝纲,朝中王太后独揽大权,东海王和齐伯候蠢蠢欲动,宰相殷追深谙为官之道,一副为大楚忠心耿耿的样子,却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方。这样的大楚,如果舍掉半壁江山能换来几十年的稳定,当权者肯定会高兴地把城池送上,朝南方退缩,然后继续修建几座宫殿来展现皇室的威严。但匈奴怎么可能会真的让大楚断尾喘息,蜷缩起身子在南方调养?如果和谈成功,匈奴等于拥有了一个表面上的盟友,事实上的奴隶,他们不敢放弃草原全部入关,却又渴望大楚的富足,想以这种方式夺取部分城池,用贸易做借口让关内源源不断的供应物资,没有了长城的阻挡匈奴可以随时南下进攻,那时候的大楚,为了自保只有成为傀儡之国;如果和谈失败,城外的右贤王马上就会狠狠的攻下晋城,然后一路高歌猛进,大单于的兵马紧跟其后掠夺已经占领的城池,直逼江南意图灭国,然后将大楚的百姓当做自己圈养的牛羊,只是到时候必定需要在关内建立政权,时间拖得太长,匈奴人权力并不完全集中,他们崇尚强者,常常闹分裂,如果这期间匈奴的几大王有分裂的野心,大单于的力量将会大大减弱。所以和还是战,冯世礼和韩玉都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

使者在城中,谈判需要时间,右贤王的大军在城外摩拳擦掌,如果此时安抚住匈奴使者,让他派人回营稳住右贤王,至少将军和冯世礼两人可以带着亲兵离开晋城,直奔东南的芥子城,那里有南军二十万,大概可以抵挡住右贤王。只是晋城会迅速被攻破,城内两万多军民皆落入匈奴人手中,然后匈奴大军直取马鹿关、虎牢关,中路不知道还守不守得住。

冯世礼认为该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和谈的折子昨日已经八百米加急送往京城,如果不出所料京城的人应该会同意和谈,不管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之意,他们都不能留在晋城,和谈成功之后,匈奴必定会要求留下大臣做人质,在晋城的韩玉和冯世礼无法逃脱,一旦成为人质,哪怕今后重回朝堂,肯定无法再获得上位者的信任。而如果旨意是开战,晋城老的少的加在一起也就是对方的零头,况且援军无望,大单于的兵马却不断地前来,“必死”马上就会被大大的挂在晋城的城墙之上。

所以他上城墙劝说大将军韩玉:“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势已去,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凭将军的才能,到时候再从南北调军,定能阻击匈奴。”

可是韩玉只是双眼紧紧地盯着右贤王的军队,不发一言。

天边的乌云渐渐压了过来,寒风吹动了大将军战甲上破碎的衣襟,血迹已经变成黑色,身边的卫兵们神情悲凉而肃穆。

“将军!”冯世礼再一次叫到,他握紧的双手已经微微在打颤。

“攻城啦!”

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对面的兵马突然开始行动!尘土推进!旗帜飘扬!马蹄狠狠的踏着土地,站在城墙上甚至能够感受到震动!

开战的号角由卫兵吹响!

“怎么可能!”冯世礼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匈奴人怎么不守信用!他们的使者还在城内!”

“督军大人,这可是右贤王。”韩玉眉头紧锁,“他绝不会乖乖听从大单于的话,右贤王需要自己的功绩。”

冯世礼这下子是彻底懵了,清醒过来时将军韩玉已经不在身旁,墙头的箭矢弓弩已经备好,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随从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抓住随从的手臂,弓着背紧张的探头看着墙外,好家伙,十二万人马里骑兵占了大部分,声势浩大的压过来,远远的就能看到他们兵分四路,主路直攻城门,左右各有一路去往东西墙,还有一个尖锋小队从侧面包抄,应该是为了劫杀漏网之鱼。

怎么办怎么办,冯世礼吓得差点一路从城墙上滚下来,城中兵力根本无法与匈奴大军抗衡,况且连日征战,兵器弓箭数量已经不足,就算是硬扛估计也扛不了一个时辰,看样子右贤王是铁了心的想要吃下晋城,况且征北将军韩玉的名声也实在响亮,如果右贤王能生擒了韩玉,在匈奴大军中的地位必然上升,不仅显示出自己的实力,也会得到大单于的嘉奖,所以他如此急不可耐,就算违反了大单于的旨意,也要在天黑之前攻城。

韩玉此时在战营之中不断地下达命令,各路总兵进进出出,斥候频频来报,大家都显得紧张又沉郁,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仗。而且没有任何援军,求援的消息三天前就已经发出,韩玉向东南、西南、京城三个方向派了人,东南方是林中凤的南军,西南方是方远候的近林卫,京城是为了让朝中下旨无论派谁来救都可以。不知道派出的人有没有达到目的地,而目的地的人也不知道肯不肯过来救援。毕竟路途遥远,将士众多,如果派出主力军过来营救也不敢保证胜算。况且朝中人的想法难以捉摸,没有帝令大将军们也不敢擅动。

真正是孤立无援吧,韩玉率领的征北大军似乎已经被忘在了晋城。

冯世礼觉得自己才是孤立无援,好好的在京城里待着,却被莫名其妙派到晋城来当督战大臣,行督军之权,天知道他可是一个文臣,最擅长的一件事情就是写折子,今天哪位大臣的儿子佞狂啦,明天哪个大臣家里又出幺蛾子啦,唉,打打嘴仗多开心呀,为什么非要到战场上来,这下好了,叫韩玉跑他又不肯跑,叫匈奴和谈右贤王又一言不发的打了过来,不行!死在这里家里的小妾怎么办!

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

冯世礼带着随从偷偷的溜回了府中,随手带了一些干粮金银和文书,准备去找一匹马,然后悄悄逃走。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一匹可以用的马,城中的马驹已经被征用,而且四周城门紧闭,城外全是匈奴人,他已经无路可逃。

匈奴人已经逼近城门!

站在城中就可以听见箭矢飞射,但奇怪的是此时的将士们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全都有条不紊的执行着命令。有人中箭,就抬下去换新的人,有人没有兵器,就一轮一轮地往城墙上运石。天色越来越暗,城墙上的火把越燃越旺,开战的鼓声越来越响,但一切都好像越来越寂静。百姓们也没有慌乱,他们或老或小,女子都轻轻的拢着头发,眼神里含着泪水和坚定,一个个的从家中走出来,和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们走到一起,看着他们准备作战。

匈奴人已经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韩玉突然来到冯世礼身边,派了一个亲兵给他,然后对他说:“督军大人还想走吗?”冯世礼愣了一下,然后拼命点头。

“好,那我将小泥鳅派给你,等一会儿将开门作战,我会派一个小队趁乱送你出城。只希望督军大人回京见到陛下,替韩某人谢罪,韩玉无能,守不住晋城。晋城一役城中两万三千八百四十二名军民全部战死。”韩玉将一封信交给冯世礼,然后转身冲身边的总兵说:“征北大军集结!准备出城作战!”

冯世礼一脸错愕地被小泥鳅推上马背,跟在大军的中后位,身边围了一圈人,他们都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这就是护送他出城的小队了吧。身后跟着一群百姓,他们提着菜刀铁锅,扫帚竹竿,不知道心里到底还不害怕,甚至有的人还跟身边的朋友开起了玩笑,这才有一些闹哄哄的感觉。

城门将开。

大将军韩玉站在前方,身后的将旗迎风展开。

城门已开。

外面是黑黢黢的寒风吹来,匈奴人的兽腥味飘了过来。

杀!征北大军的骑兵率先冲出!

不断地往前!往前!匈奴人的马也嘶鸣着冲过来!

杀!两兵相接!韩玉的旗帜在前方撕出一条道路!

然后渐渐地淹没在黑旗之中。

杀!步兵也紧随其后!那些柔弱的躯体像一块块豆腐被轻易划开。

城门已破。

而一路狂奔的冯世礼,趴在马背上,缰绳死死地勒住手掌,狂风从耳边吹过,鲜血溅到他的脸庞,护送队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跑,不停的跑!天已经要黑了!

马上就能逃脱这个地狱!

而匈奴兵的箭矢,却像一粒石子准确地被投入湖心,被准确地射入他的心脏。

现在是两万三千八百四十三名了。

冯世礼这样想着,然后简单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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