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麓山西门未开放之前,所有上山的人全部要从东边爬上来,然后从南门下去。而我父母开的杂货铺小店位于山麓西北侧,人迹罕见,在很多年时间里生意不温不火。
我住的地方是自建三层房,一楼是店铺,二楼和三楼是住的房间。从我出生起店铺便在经营,专做穷人和怪人的生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岳麓山西北侧住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人,中国有一半的隐士都聚集在岳麓山里。听母亲说,山上那些都是病了的人,神经有问题才会不出来工作,躲到大山里装神弄鬼。
可我们家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赚他们口袋里那紧巴巴的余额。母亲向来是瞧不起这些人的,只有当他们付钱时,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平日里母亲禁止我跟这些人说话,并叮嘱我在他们入店后,打起格外的精神,眼睛要时刻盯着他们的手脚,以免怕他们因饥饿和贫穷而偷窃店里的东西。
自从我十三岁以后,母亲就变懒了,经常使唤我看管门店,而她自己则躲到后面玩手机。进店的客人哪些是粗人,哪些是疯子,哪些是文化人,我一眼就能瞧出来。
时间就这么过着吧,突然就到了七月份,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看店,突然有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走进来。他穿着白寸衫,脸颊消瘦,眼露温和,跟街上那些邋里邋遢疯癫行为的流浪汉完全是不同的状态。我确信这些人的过往是有故事的。
他只买了少量日用品,然后走到前台结账。
我认识他两年了,却从未开口交谈。有时候,人会有莫名其妙的冲动和好奇心,于是我壮着胆子问:
“你念过大学吗?”
“我是浙江大学毕业的。”头猛然抬起,看着我的眼睛,很诚恳的回答:
“ 我是浙江大学毕业的。”
我身躯一震,从凳子上站起来。
“为什么会住在山上?像你这样的高材生,应该去高档写字楼里工作。”
“我有工作。”他反驳我。
“做什么?”
“思考。”
“思考哪块?”
“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不会感兴趣的。”
我愣住了,这些人果真不同于常人。
“那你平时靠什么赚钱?”我接着问他。
“写稿,或者做兼职。”
“能养活吗?”
“一个人足够了。”
我不确定再跟他聊什么了。可这时他却开口了,
“我很少跟成年人说话,因为他们的思想被社会玷污了,而你这个年纪却还很天真。”
“为什么?”
“没有条条框框,脑袋里有很多奇思妙想。”
我们的声音传到后面,母亲大声问我在跟谁说话。她关掉手机准备起身,我听到椅子拖动的响声。
那个浙大高材生趁机走出了店铺。
往后几天我心神不宁,始终想着那个下午,总感觉跟他有未完的缘分,有些话就快说到嘴边了。要不是母亲的拦截,我可能就要挖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我待在店里,守株待兔,期待着跟高材生第二次见面。可他总是很久才下一次山,终于在另一个午后,他再次空着手走进来。
“你最近有悟出什么大道理吗?”
这回我就像是老朋友一样开口问他,自上次之后,我认为跟他的关系要异于常人。
高材生看了我一眼,没有搭理。
我可没那么容易放弃,追着问:
“平时你是怎样度过一天的?山上面那么无聊,什么也没有。”
高材生停下来,轻描淡写的说:
“山上有树叶,有鸟儿,有虫子,晚上还有青蛙的叫声,热闹的很。”
我对这些没有感知,晚上要是失去了霓虹灯和西二环的车流声,那才不正常呢。
“如果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我嘀咕着。
“那是因为你已经被社会同化了。”
“不,我感觉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再过一个月我去学校读书,每天早上五点四十分起床,到晚上十点才睡,更是没有一点空闲余地。”
“你说的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他气愤的说。
“为什么?”
“因为你太小了。”
我正处在青春叛逆期,最讨厌别人说我小不懂事,在某些方面,我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
高材生在店里选好了东西,结账时,他忽然很认真的对我说,
“你要去我那里坐坐吗?”
“去你住的地方?”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们之间有精神上的连接。”
这次轮到我犹豫不定了。但那时正是我好奇心大作和异想天开的年纪,我迫切的想跟这些古怪的人聊天,想了解他们那特殊的世界,至于后果和危险都暂且放到一边。
“什么时候?”我颤抖着嗓子问。
“傍晚六点之后。”
“好的。”
那时候,我十四岁,个子一米七,胳膊粗壮肌肉结实,自信不会遭到坏人埋伏。
当天傍晚,我独自爬上山。
山间的房子没有规划,东一幢西一间,全是大片的简陋出租房。厕所和厨房是公用的,一般都在走廊尽头,而供人睡觉的居住区则被压缩的很小,通常只有十几个平方。如果一个外地人误入此地,就如同闯进迷宫,没有半小时是绕不出来的。这儿最便宜的出租屋低至300元/月,很难想象还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按照之前他给的提示,我一直往山上走,在第三个岔路口往右,再步行50米,看到一个低矮的独栋房子就是他住的地方。房间门把手漆成了红色,一眼就可以区别开。
我不敢贸然敲门,站在窗户外大喊。门开了,果真是那个高材生。
他请我进去坐。
那房子太寒酸了,当真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单薄桌子和硬板床,以及靠墙壁处整整齐齐摆满的书籍。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他让给我,自己则坐在床沿。
“我就猜到了你会上来。”他开口说。
我问他为什么?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我们两人的见面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我不相信这些虚伪道理,宁肯觉得这只是客套话。我只所以跑到山上来,纯粹是为了窥视对方的隐私,和想听那些没开口说出的故事。
我不懂得拐弯抹角,很直来直往的问:
“你住到山上多久了?为什么会从浙江跑到湖南来?你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高材生微微一笑,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拼命点头。
“事情的起因是一段爱情。”
接着他就跟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女孩,我们恰好在一个县,老家只相隔30公里。我对女孩一见钟情,她也对我颇有好感。大学期间我常去她的校门口等她,周末放假时她也会给我带来礼物。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走遍了杭州市大大小小的地方,两人有很多的美好回忆,直到毕业两年后,我们还在一起憧憬未来。可是有一回过完年上来,一切就都变了。
她爸妈知道了我的存在,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包括工作收入和家庭出生。他们再三对比衡量,表示看不到明确的前景。在他们的观念里,一口咬定女儿非公务员不嫁,强硬逼着我们分开。她是个乖乖女,内心摇摆不定,但更多倾向于爸妈的意见,我们为此争吵了许多回。
‘如果考上公务员,我就可以马上嫁给你。’她像是在命令我,又像是在哀求我。
当时我也在气头上,不懂女人的心思,直勾勾的反问她:要是考不上呢?
‘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去试试吗?’她哭着说。
‘我不会去试,我不喜欢,这辈子都不会走这条路。’我年轻气盛,坚决不让步。
她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哭。哭得很伤心,哭了整整一天。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剩下的日子只是拖延。我不找她说话,她也绝不会主动问我。后来过了半年,就传出她订婚的消息。”
“女人都是物质的。”我很生气的说。
“不只是女人,每个人都是现实的。”
“那你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又没做错什么。”
“就因为受到这次打击,然后你心灰意冷,于是搬到这山上来了吗?”
我自作主张的猜测。
高材生脸上浮过回忆,换了个口吻说:
“不知道你的人生里,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突然在一刻,你会非常深刻而清晰地感知到,你现在如此这般,全是因为过往的某一件事。正是那件事的发生,才导致了如今的处境。你没法回避,没法抹掉,不管在任何时刻回想起来,都会心碎的流下眼泪。”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九岁那年,整个学校流行养蚕宝宝。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就养了好几条,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翻开盖子,看它们咀嚼桑叶,观察它们肥胖的身子一天天长大。可是有一天,母亲怒气冲冲跑进我的房间,不由分说的直接抓起盒子,把所有蚕宝宝连同桑叶从三楼窗户全部扔下,并痛骂了我一顿。那天晚上,我哭的撕心裂肺,对大人恨之入骨,并发誓成年之后就搬出家里,永远不跟母亲一块生活。
“她最后嫁给了谁?”我回到那个凄凉的故事里。
“她们镇上一个在银行上班的人。”
“她父母介绍的吗?”
“对!”
“那个人比你还优秀吗?”
“不清楚,就是个普通的柜台,但他是公务员。”
“后来她有找过你吗?”
“没有。”
“那你呢?”
高材生摇头。
“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比如观念。人一旦认可了事情,很难再扭转过来。但我知道,她的性格根本不适合跟对方在一起。”
“那你们为什么不私奔,电视里经常放这些镜头。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生活总有办法解决的。”
“不!你太小了,还看不透人情世故,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可能持久的。”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难懂。
他告诉了我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一个高材生爱上了普通姑娘,但姑娘却听从家里人的建议,嫁给了平平无奇的银行柜台收银员,从此固守着那一小片土地,埋没一生。我心里恨的牙痒痒,要我是那个女孩子,一定会选择眼前这个人,义无反顾的跟他走。
“那你现在还想她吗?”
“偶尔会想,或许这辈子都没法绕开。”
“真是个难过的故事!”我叹气。
“所以至此以后,我再也不去碰美好的东西,宁愿一个人孤独下去。”
我快要被这个故事弄得哭出来,堂堂一个浙江大学的毕业生,居然输给了镇上的小公务员。从小到大,母亲拼命要求我读书,将来又会等来怎样的命运呢?
房间内气氛沉闷,我四处观望,急于另辟话题。我看着桌上散乱的稿子问他:
“你平时都写些什么?”
“写小说。”
“长篇还是短篇,魔幻修仙还是都市总裁。”
高材生摇摇头,
“我只写现实主义。”他说。
“出版了吗?看的人反馈如何?”
“还没出版,现在人们只顾着刷十五秒的视频,玩游戏,很少有人独立思考。”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几年前曾有个牛人,瞒着家里人独自在岳麓山隐居了十五年,最后写出了《红楼梦》后二十回。后来那人的事迹被曝光,电视台记者争相报道,一下子就全国出名了,之后没过多久便搬离了岳麓山。
他是否也跟那人一样,在琢磨一篇流芳百世的名作,然后等着一炮而红呢?
“你每天都在思考什么,需要在床上打坐,跟和尚一样修禅冥思吗?”我问。
“不,我跟他们不一样。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怀疑意志是怎么深入每个人头脑中的,为什么不同地方的人会表现出相似的行为。难道你不觉得疑惑吗?全国各地的丈母娘都建议女儿嫁给公务员,她们是如何做到思想统一的?
在饭局上,主办方无意间将一个黑龙江人和一个海南人安排相邻,此前两人从未见面,却能有来有回畅聊几个小时,可他们的生活环境,和交际圈子却隔了十万八千里。聪明的人为此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知己,或相见恨晚,但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美化罢了。
再看我们熟知的场景。有时候一句话就能火遍全网,一张照片就能让无数人落泪,一段视频能引发社会狂欢争相模仿,一本书甚至能畅销全世界,让不同肤色,不同语音,不同教育的人都感同身受,这种神秘的力量究竟来源于哪里?就如同上面我跟你描述的爱情故事,你并没有亲身经历,却能涌出跟我类似的感受,这种悲欢相通的意志从何而来?”
我有点绕迷糊了,但隐约觉得有些道理。
高材生被点燃了兴致,滔滔不绝的往下讲:
“以上这些都已经司空见惯,有无数的角度可以去解析,但我再举个不寻常的极端例子。现在你作为记者去采访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即便证据确凿,而他亦已俯首认罪,但你的职业操守要求必须深挖到底。可是随着你跟他交谈的越多,就会越发困惑,因为他说的一百句话里,总有一句会击中你,让你觉得他亦无比可怜,甚至掠过一丝宽恕的念头,并试图沿着这一条不知真假的话来替对方收集辩解词,但你受过高等教育的理智却立即跳出来,强迫大脑做出忏悔与选择。啊!你作为明辨是非的正常人,怎么能为一个杀人犯脱罪呢?这个念头就不应该冒出来。
你全身上下打了一个寒颤。
走出监狱后,你靠在出租车玻璃上,闭着眼睛,感到无比的疲惫,脑海里总是不断的回忆起那个瞬间:你居然跟一个杀人犯共情了。这究竟是思想开的小差,还是原始本能的醒悟?这个突然涌出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令人在事后感到自责与埋怨?你不停的摇头,试图说服自己忘记这个念头,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怀疑,去试探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许他当真是个好人。
往后几小时,你会一直陷在这里,怎么也出不来。你努力回想起源,想要抓住灵感闪现的瞬间,困惑为什么当时会有那个苗头,而身体又为何拒绝执行指令?仿佛前一秒那个人不是你,是另一个思维,是共存于一个躯壳的另一个微弱声音。
当晚,你又做了一个梦,梦到跟那个杀人犯成为了好朋友,醒来后全身都是冷汗。”
他的这个假设,听得我毛骨悚然,但那种感受却似曾相识。
高材生接着说:
“仔细回想下,在你的生活中,有没有离经叛道的瞬间,而当那个邪恶的念头萌芽时,你全身上下竟是无比的舒畅,但现实的条条框框却压抑了这种歪门邪道,强迫你丢掉这个被自己忽视、否定和瞧不起的如‘天才’般涌现的灵感。
曾经一个大名鼎鼎的明星,外貌看起来是一副冰清玉洁的少女形象,某一天,却为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给彻底带偏离了人生轨迹。她居然跟一个外貌平平,没啥本事,长得猥琐又花心的男人公然接吻,事情被曝光后,所有人都恨的直跺脚,大家都说她被被忽悠了,被骗了,甚至被鬼魂上身控制了,哪种说法都有,但只有当事人清楚,在某一瞬间,一个奇怪的意志击中了她,令她做出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行为。
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的逻辑是不公正的,人类的意志思想库是有漏洞的。只有看不懂的人才说,那只是一时冲动,是偶然事件,但当真如此吗?”
我逐渐理解他话里的苗头了,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困惑,觉得在真实世界以外还有个对立面。尤其在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我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有一年夏天午休时,我做了个无法解析的梦,梦到身体跟灵魂分开了来。
“那你得出了什么结论?”我问对方。
高材生看着我:
“你很有探索天赋,我可以再跟你分享一个事情,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后的秘密吗?”
“是什么?”我迫不及待的问。
“我先问你几个事情,如果你没有手你还是不是你?”
“是的,不过很惨,生活很不方便。”
“那没有脚呢?”
“也还是我。”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连心脏也是人造的,那你还是你吗?”
“当然是,只要大脑在思考,我就还是我。”
“不,能思考不代表就是你本人的意志。”
我有点晕,但他这个假设我在哪部电影里看过。我并不是我本人,我所见的世界只是超级电脑映射的假象,我的本体其实是机器里的一堆培养皿。
我迷糊着问:然后呢?
高材生给出他的答案:
“事实上你啥也不是,不过是一个灵魂住进了一堆细胞,通过记忆来操控完成指定的动作。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跟千里之外陌生人的行为竟是那么相似,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等结果?而人又为什么那么害怕衰老和死亡,就算是活到150岁,依旧会死去,而死了就代表什么也没有了。一个人在即将死去的时候只会关心一件事:回忆这一生!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忆这一生?”
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随便应付:
“因为回忆是美好的。”
“对,但也有些回忆是痛苦的,而且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幸。”
我无话可回。
高材生继续说:
“为什么有的人选择随波逐流,有些人选择冒险激进,有些人选择明哲保身东山再起,有些人却可以舍身取义光荣赴死。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最终答案,而且是唯一的答案:生命是有价格的。
要知道这个世界最后一个秘密,必须要相信你自己的生命要活得有价格,对,不是有价值而是有价格。每一条生命在另一个地方都是明码标价出售,有的非常廉价,有的非常值钱。
回到原点,如果在人类认知之外,还有一个星球叫天球,天球上的智慧生物文明已经超出地球文明,那儿的有机生命经常玩一款游戏,我们可以称它为元宇宙的终极版:真实人生。
天球人研究出来这款终极游戏,只要带上设备,他们的意志就可以穿越虫洞直达地球,进入到人类大脑。地球时间过100年,在他们那边只是过了30分钟,然后他们在躯壳死亡前,通过不断的回忆,将过往事件筛选打包,最后将意志传回至天球,通过固定仪器来进行存储。
你和我之所以能坐下来沟通,彼此有信任基础,正是因为我们复制了一样的记忆。或许天球人已经把某些体验打包成基础版免费用,这样每个人就都拥有了一样的底层逻辑。
很多年前就有人悟透了这个秘密,这世界上的所有宗教都是为此而建。佛教所谓的轮回,中国神话故事里所谓的历劫,都是同一个道理。天球人在不断的试验积累经验,然后又打包复制给下一代新生命体,如此往复循环。
所以不论我们做什么,我们这一生唯一的价值就是记忆,所有你能回忆起来的东西才是你最后会保存的,然后精彩的人生被提炼出来,标注好价格卖给下一代。
你主动来到这里,也并不是我邀请的,其实是天球人的指引。如果你没有来到这儿,就永远不会听说天球人。但你偏偏来了,而且得知了这个真相,或许这辈子都绕不开这个美妙而复杂的傍晚。”
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迷迷糊糊的说:
“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我早就提醒过你,在你的人生里会有这样一种微妙的感觉,就是突然在一刻,你会非常深刻而清晰地感知到,你现在如此这般,全是因为过往的某一件事。正是那件事的发生,才导致了如今的处境。要是你没有主动跟我说话,就不会来到山上。要是你不那么执着,就不会听说天球人的传说。
难道你还没听明白吗,人类的进步并不来源于自身意志的觉醒,这都是政治家惯用的忽悠表象。所谓的天才灵感其实是系统bug,只是为了完成泄露的使命,然后耗尽他们一生的运气与时间来追寻。你来见我就是个偶然事件,当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后,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历史上有多少事情在循环往复,但留下记录的却少之又少。人类其实并不聪明,是天球人在不断的指引和暗示,才让社会逐步成熟完善。”
我头痛欲裂,无法辨别真伪,只想着快点回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山里面到处是虫子和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房间内灯泡昏暗,墙壁发黄,堆放的书籍散发着腐烂的呕味,一切毫无生机。当我们彼此不说话时,山腰间无比寂静,布满了阴森与恐惧。
我后背发凉,手心发汗,恨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要回去了,我离开家不能超过两个小时,不然他们会把警察喊到山上来。”
我的声音在颤抖。
他邪魅笑着,仿佛像个恶魔,
“你走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起身离开,开门前,他突然又把我叫住,说了一句更残忍的话:
“还记得前面那个爱情故事吗,把她忘掉吧,那是我随口编的。我也不是浙江大学毕业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
“为什么?”
“意志不存在真假,只有相信与否,真实在人类活动中从来就不是永恒的,甚至连回忆都有可能杜撰。生命压根就不存在,一切都是虚无!”
我身体瘫软,几乎要就地晕倒。我们聊了那么多,究竟哪些才是真话,哪些是他心里所想,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完全糊涂了。
临走前,我对着屋子看了最后一眼,母亲果真说的没错,只有疯子才会住在这种地方。
我内心害怕极了,头也不回的一路跑下山。下山之后,噩梦折磨了我整个晚上,以及后面的整个暑假。
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个节点遇到他,如果他的定论是值得推敲的,那么他会是那个带我开天眼的人吗?我的人生是否将因此而改变,当三十年后,我是否会记得这个特别的暑假。他给我的究竟是红药丸还是蓝药丸,我要不要去追逐真相,也许大概率是一顿胡吹瞎扯,但他此人太有魅力了,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他,想要全盘挖出藏在他脑袋里的宏大世界观。
不过有一件事他堵对了,那就是我跟一个岳麓山隐居的疯子共情了,而且还十分想念他。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来店铺。他对我泄露了天机,也许已经被天球人给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