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大人，您的邮件。”

“我来接，我来接。”奈奈生以少见的惊人机动赶在了所有人之前拉开了本丸大门，欲盖弥彰的拙劣表现简直不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怎么样？”安全回到二楼书房后，等待多时的琥珀压低声音问道。

奈奈生看了看信封，果然寄件人是时之政府，内容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便是上周的灵力测评结果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发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好快，简直就像是小学时拆成绩单那样。

哆哆嗦嗦的双手掀开了印有时之政府标志的精巧火漆封蜡，取出了里面看上去颇厚重正式的暗纹羊皮纸。只第一眼，奈奈生便心一沉，接下来的几眼，简直就如同将她的心一刀刀凌迟。

“受试者代号：3980895；所属国：丰前国H区，灵力测评结果：体术52（E），法术54（E），领队能力53（E），总体评分159，总体等级E。”

“……哎呀，不过是一次测评而已，再说年年都会有的，不用太在意。”看到奈奈生重新将羊皮纸对折装好后失落的神情，琥珀便在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连忙安慰起了后辈。

奈奈生不语。琥珀这次的总体评分是336，灵力等级为A++，还获得了出阵新地图池田屋的资格。可自己呢？一无是处。自己追随着向往的琥珀前辈和鹤丸殿成为了审神者，可是却在就职不久后就发现审神者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够好的，只有她自己。

“好快呢。”奈奈生突然没头没脑的叹了一句。

“嗯？”琥珀不解

“我就任审神者……到这个月的28号便是第三个月了吧？”奈奈生掰着手指算道，“还有三星期。”

“确实，过了28号我就不再是你的导助了。咱们俩就是正儿八经的同事关系了，先对未来的同事说一声请多指教。”奈奈生明显情绪低落，琥珀感觉也不好太过明显地安慰她，只能对后辈多说些加油鼓气的话。

奈奈生笑了笑，并未接这个话茬。

“话说回来前辈，学好最简单的一个法术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诶？”

“最简单的法术系应该是木了，木结成盾可以防守，藤条和枝叶可以进攻，不出阵的时候还可以修养身性。”琥珀一伸手，一支不应当出现在当季的梅枝出现在掌心，还结着骨朵的的花蕾似乎瞬间便给燥热的夏日带来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奈奈生点点头，极力想把楼下长谷部极具穿透力的训斥声排出脑外。自从鹤丸重伤昏迷不醒地躺在手入室后，这位忠诚的代理近侍就承担了过于多的压力。

“以你现在的水平，违背自然规律硬要创造植物有些困难，不过加速自然规律还是有可能做到的。我觉得你可以先尝试一下简单的，比如让植物开花。”琥珀抚了抚伸进窗内的木樨枝，一时间满屋都是金桂的清香。

奈奈生睁大了眼睛：“怎么做到的？”

“用符纸做媒介，让你的灵力与目标的状态相通，从而达到控制的效果。”琥珀从衣袖中掏出一叠画着奇怪符号的薄纸，“当然，如果熟练了，也可以不用。”

“这是三个星期可以学会的法术吗？”

“普通人的话，三周时间应该不成问题吧。”不知为何今天的奈奈生对三周这个时间很是偏执，琥珀感觉有些奇怪，可也没再说什么。

奈奈生却像心头的忧虑终于消失殆尽一样，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们就赶紧开始吧。”

“排除杂念……放轻松……努力感知自己灵力的流向……”琥珀耐心地指引着。

奈奈生将符纸贴在树干上，脸蛋憋得通红，仿佛在酝酿一个世纪性的大招。一秒，两秒，她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汩汩注入树中，她们正在合为一体，树干是她的身躯，枝条是她的双臂，苍翠的树叶则是她的发丝。接着，仿佛是应了她心底的召唤一般，一阵“飒飒”声如波涛般由远及近——

“成功了吗！”奈奈生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却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失望了——那不过是风从树冠中穿梭的声音，苍翠的万叶樱上别说是樱花了，连花骨朵都没有。

“零基础的人，一开始就成功才不正常呢。”琥珀安慰道，“心里别生得失计较，要把注意放在灵力的流动上。用灵力去和树进行交流，而不是一味的灌注。”

奈奈生模仿着琥珀所述的感觉又试了一次，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是我来示范一次吧。”琥珀有些看不下去。

眼见着纤白的两指即将触到下垂的枝条，奈奈生急得连忙一把抱紧树干：“不要不要。”

“好啦好啦，是你的，不和你抢。”

奈奈生垂下眼眸，并未纠正琥珀的误会。她并不是舍不得让出这棵树，而是……在她心中不知为何对这株万叶樱有别样的感情，它仿佛像是自己的分身一样守护着本丸，让它开花有着重要的意义。

奈奈生的生活忽然变得十分忙碌，每天放学后准时去本丸报道，之后还要收远征报告，安排演练和内番，必要的时候也会出阵。

她发觉新近侍长谷部真的是个负责又好相处的人，和前一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长谷部不仅对本职工作格外积极，还顺带把鹤丸拖延了很久的报告通通赶完了。在近侍如此尽责的巨大压力下奈奈生丝毫不敢怠慢，每晚都要处理公务到很晚；而长谷部又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比主人早休息，结果便是两个人经常相对而坐在书房熬到深夜。

在不用工作的夜里，奈奈生会到山坡上的万叶樱处练习法术。万叶樱始终都不给她面子，连花骨朵都不肯打，奈奈生也不恼。毕竟前辈说过，“交流才是最重要。”

“那个，我说啊。”奈奈生仰头望向在月光下黑黢黢的树叶，“为什么不肯开花呢？我就任的时候也没有赶上你的花期，你到底是没到开花的季节，还是压根就不会开花？”

沙拉沙拉，树影婆娑，只有风吹动叶子的声音。

“我啊，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没有告诉任何人。赌没有经过正规培训，也没有超高灵力天赋的我，到底能不能做到和其他审神者们一样优秀。你觉得我可以吗？”

沙拉沙拉，沙拉沙拉。

“连你都不肯理我。”奈奈生将符纸贴在树干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周了，鹤丸还躺在手入室里没有醒。这得归咎于奈奈生过低的灵力值，导致本丸手入室的灵力浓度不够。不过再怎么严重的伤，终究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痊愈的，鹤丸最终还是在一个八月末的傍晚睁开了眼睛。

“那家伙呢？”他拦住了往书房搬运卷宗的长谷部，漫不经心道。

“哪家伙？”忠诚的近侍很不解。

“奈奈生。”

“主在山坡上练习法术呢。喂还有我说啊，对主尊敬一点，不要用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鹤丸转身而去，把长谷部怒气冲冲的絮叨声抛到了脑后。

高大繁茂的万叶樱，奈奈生斜倚着树干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条上，漫不经心地趿拉着木屐，连二趾袜都滑了下来，露出一小截脚踝；她的身边坐着琥珀，正在同她讲着什么。

“看来练得很认真嘛。”鹤丸抱起双臂，仰头看着两个女孩子。

奈奈生感觉自己脸有些红，鹤丸估计是想把出阵时遭遇的事情一笔带过了。若是她能接下这个话茬，他八成会当作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却并不想就此翻篇，她想逼着他认真起来。认真的面对那些问题，还有她本人。

“鹤丸殿，那次出阵是我拖大家的后腿了。”

鹤丸明显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主殿不必自责，我和大家都会自始至终陪在您的身边，随时为您尽忠效力。”

奈奈生愣了愣。

“……的类似这样的话你这些天应该也听了不少吧。如何？有感觉心里好受一些吗？”下一秒鹤丸便嘴脸一变，成了平时那副狡黠的样子。

“没有。”

“那我对你也无话可说了。这次出阵你也应该意识到了，审神者并不是办家家酒或者恋爱游戏，这是真枪实弹，我们会流血，会牺牲，会为保护自己的主人战斗到最后一秒。而你呢？你能够做到为我们这么多人的生命负责吗？”

“……不能。”

鹤丸自信满满地等着眼前的小丫头被他的话鼓动，给出一个热血又积极的答复。这番却被吓了一跳。“喂喂，这可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没事，反正你们都在，我正好有一件事情想要宣布。”奈奈生从树上跳下，郑重的语气连带着琥珀和鹤丸都郑重了起来。

“我准备辞职了。”

“什么？”琥珀的语气中满是惊愕，“你要走了？”

“嗯，不过当然不是今天。正好三个月的导助工作已经结束，这样前辈就不用负任何责任了。我会先交辞职信，向政府说明这是我的个人决定，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接着我会等到找好合适的继任者的那一天……”

“不，不是这个问题。”琥珀打断了她的话，“你要不做审神者了吗？可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我并非一时兴起。”奈奈生道，“过去的三个星期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留下的理由。可是我毕竟还是不适合这份工作，大家不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正规培训，就是具有异禀的天赋，我努力了这么久却仍然不得其法，连最简单的让树开花都做不到……”

“我这个决定是对所有人都好。从今往后工作只会越来越难吧，像我这样的笨蛋只会拖大家的后腿。大家都非常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我自己。鹤丸殿说的很对，我负担不起我本丸的十多位付丧神的性命……”

“奈奈生……”琥珀想劝。

“让她走。”鹤丸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我拼死护了她的性命，结果到头来她还是把整件工作当成了家家酒。不仅笨蛋还不思进取，赶紧收拾东西麻溜回现世吧！”

奈奈生沉默，她知道鹤丸是在激她。可他无论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鹤丸殿，虽然迟了很多，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那天晚上书房没有点灯，长谷部在门外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擅自进房安慰自己的主人，在看到琥珀的那一刻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接下来交给我吧。”琥珀道。

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在皎洁的月光下抽泣的奈奈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黑糊糊的影子。

“前辈，我是不是很傻啊。我当时看到鹤丸殿那样生气居然还有些高兴，想着他能讨厌我就好了，这样我走的时候说不定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琥珀坐在奈奈生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开始说话：“奈奈生，外表光鲜亮丽的工作背后总有些不为人知的苦涩，而认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每位审神者必经的过程。有些人接受了，就便坚持下来了。可有些人却始终接受不了，一度想要放弃，比如我。”

奈奈生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琥珀会想要放弃？那个灵力高强，战绩傲人的琥珀前辈，会想要放弃？

“那是大约一年多前，我刚刚入职的时候。和所有的新人一样，野心勃勃，好胜心强，完全不知道衡量自己的实力只知道一味的往后推图。所以，我的报应来得很快，也是在就任第三个月的时候，因为一次错误的判断，我亲眼看见我的刀剑碎在了我的面前。”

琥珀的声线微微的颤抖着，而奈奈生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类，通过游戏中投放的广告应聘了审神者。可就是那件事情让我意识到，审神者的工作和游戏里的截然不同。这是一个不可恣意妄为，要承担沉重责任的世界。政府下令我停职反省，期间我一直在质问自己：平凡如我，能否负担得起我本丸里二十多位付丧神的性命？能否正视血淋淋的现实？能否做到保护历史？我思考了半年多，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能。”

“反省期满，我便去时之政府提交了辞职报告，因为我无颜再面对那些因我而受伤的刀剑们，无颜再面对那个懦弱的自己。”

奈奈生睁大眼睛：前辈辞职了？可这不可能……接着她便听到了琥珀打趣的笑声。

“可是，造化弄人，让我遇见了你。那天在时空局递交辞职报告的路上是你叫住了我，接着我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你的导助，你的前辈……那天我离开你的本丸时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我不能再逃避了，无论如何大家都在等我……然后再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奈奈生垂下头，一直以来琥珀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坚强到有些偏执的女孩子，若不是她亲眼看见过她和月先生并肩作战的样子，她一定不会想象的出来琥珀前辈与人相伴，受人呵护的样子。原来原因……竟是因为这样。

琥珀见她心情平静了些，又开口道：“你曾经在我最迷惘的时候劝回了我，所以现在该换我拉你一把了。和你讲我的经历也并不图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也好鹤先生也好，还有本丸的大家也好，都是你的伙伴，有些事情一个人来做可能很难，但大家一起来就容易多了。你别看鹤先生表面上那副样子，其实他私下里可担心了。一个劲儿地说幸亏自己醒得早，要是再过几天，指不定你就处理好一切后一声不响地走了。”

猛不丁地听到了鹤丸的名字，奈奈生下意识心一紧。

琥珀拍拍她的肩膀：“该说的我都说完啦，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一下。若是还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就和鹤先生说吧，他会理解的。

琥珀说完便走了。奈奈生知道她并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和琥珀所遭遇的经历相比，自己若真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便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变相地向所有人承认了自己的懦弱无能。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那还真是枉叫了她三个月的前辈。

第二天清晨，奈奈生便找到了鹤丸：“鹤丸殿，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收回昨天我说的话。”

鹤丸大大咧咧了哼了一声：“终于决定做努力上进的笨蛋了吗？”

“我的目标便是不做个笨蛋。”

“那就好。”

鹤丸扬手一抛，一柄小刀落在了奈奈生手中。

是一柄小胁差，平滑的刃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幽幽蓝光，比短刀长不了多少，做工却相当精美。深蓝色的印笼刻鞘上系着黑色的刀鞘绳，刀柄则是浅黄色的，细密地缠满了棉绳，看来制作者在柄卷上下了大工夫。

“路过万屋时在审神者的武器专柜挑的，你这样的小女孩子用应该比较合适。以后也有个防身的武器不是。”

奈奈生试着抽出刀刃感受一下重量，比想象中的还要沉甸甸。

“——只不过，接受它是有条件的。从此以后你的体术就由我负责了，我这个老师很严格的，不准叫苦叫累，也不准再嚷嚷着回现世。”

“明白了。”奈奈生认真道。

“明白了？那就赶紧奉茶三杯再叫三声鹤丸老师。”鹤丸蜷起腿坐在蒲团上，看上去很是享受的样子。

还是没个正经！奈奈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重新回到万叶樱下，奈奈生将手贴紧树干，仿佛见到了阔别多时的老友。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奈奈生很释然，是樱树便总有一天会开花的，无论早晚。

她总是抱怨自己的不如意，可世界给她的何曾少过？琥珀遭遇了如此变故仍然踽踽向前，鹤丸一生颠沛流离仍然笑对人生。他们都很坚强，而她呢？她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努力，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

奈奈生深呼一口气，将胸中所有郁结的烦闷都吐了出来。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这成为一个全新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