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于我来讲是个特殊的日子。
我早早地起来,找出一台已经很旧的收音机,幸运的是它还能用。我调好电台,把它放在餐桌上,然后一边听一边煎鸡蛋。
“今天是11月10日星期三,农历辛丑年十月初六。1759年的11月10日是德国18世纪著名诗人席勒的诞辰。”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我笑着对收音机说。
但是收音机并没有播报我的名字,继续的播报今天的天气与新闻。
我关掉收音机,继续准备早饭的杂烩汤。煮汤的时候我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窗外的那颗树的树叶早在金秋时节就已经离她而去,现在雪白的深冬为她的树枝上挂满了冰花,此刻的她显得那么的纯洁,那么的漂亮。这是只属于我自己的景色。
“你瞧,
窗外的那棵树挂满了霜,
树干处的系的红绸也为她倾倒,
她是那么的纯洁,
那么的漂亮。”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首即兴创作的小诗,深以为意。
去年的这天我坐在酒吧同一个年长我几岁的女性聊我们各自的20岁生日,她和我讲她在20岁的生日许下的愿望。在那之后我送了一本村上春树主编的《生日故事集》给她。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我们在那之后也约会过几次,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情不自禁的哼起披头士的《Yesterday》。
“Oh,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哼了两句过后汤也煮好了,我把汤盛出来放在桌上,想拿手机拍照发个朋友圈。但终究没发,一是想不到配什么样的文字,二是发出去就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过生日了一样,再者是突然觉得杂烩汤和面包和煎鸡蛋没什么好发的。
“远离中产阶级趣味!”我放下手机,双手合十向着桌上的食物祷告。但是我并不信教,这也很难算得上祷告词。
生日究竟能怎么样呢?有的人会在生日收到相当多的祝福,有的人则没有;有的人会在生日大吃特吃一顿,有的人还会举办一个聚会,而有的人根本毫无庆祝之意。我们通过构建这样的仪式来获得某种仪式感,可是生日的前一天和后一天又该当如何呢?总不会有人因为“昨天是我的生日”而感到欢呼雀跃,我们所构建的仪式感在生日当天的24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也随之破灭。
我绝非反对庆祝生日之类的行为,只是因为觉得在生日结束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虚妄而感到有一丝落寞。但是正如所尼采认为的:尽管这个世界本身是虚妄的,但这也不能否认意义和价值是你生命的必需品。
我夹起煎鸡蛋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杂烩汤。汤有些咸了,不过鸡蛋煎的还不赖。
就在我正津津有味的品尝我的一个人的早餐的时候,她给我打来了电话。
“喂?”
“喂,是我。这么巧,刚才还在想你来着。”
“想我什么?”她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着。
“想你喝只加两块冰的白兰地的样子。”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以及我们度过的每一个激情的夜晚。”
“那可真是的。祝你生日快乐。”
“真开心。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当然。好久没见了,今天,有空么?”
“有空,当然有空的。”
“晚上再一起喝一杯?为你庆祝生日,我请客。”
“我当然欣然接受,不过我想喝霞多丽。”
“当然可以”她又轻轻地笑着“那就这样,晚上九点,老地方见。”
“到时候见。”我挂断电话。
八点五十分,我到达酒吧,她已经先在那里等我了,酒也已经开好倒进了醒酒器。
我在她身边坐下。
“来的可真够早的。”我向她搭话。
“当然,毕竟是我约的你。勃艮第夏布利的霞多丽可以么?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喝新世界产的霞多丽?”她递给我一只酒杯。
“没喝过,以前喝的都是新世界产的。夏布利倒是很值得一试。”
她拿起醒酒器,给我倒了一点。“闻一闻?”
我轻轻摇晃酒杯,然后凑近鼻子闻了闻。
“很浓郁的白色花香,还有一种矿物香气……或许还有一种坚果的味道?”
“和那种带有浓郁热带水果风味的不同吧。”她轻轻地笑着,对我的回答看起来很满意。或许是像我这样嗅觉灵敏的人并不多。
我点点头,然后尝了一口。
“矿物风味和清新的酸味。很清爽。”
她给自己也倒上了一点,并且也凑近仔细闻了闻,好像很陶醉的样子。
“我顶喜欢这个。”我的注视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解释道。
“经常喝?”
“嗯,不过没有今天喝的这个优质,今天为你生日特别准备的这瓶是一级园酒庄的哦。我自己平常喝的都是村庄级的。”她指了指酒瓶。“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我举起酒杯。
她举起酒杯与我共饮。
“我倒是伏特加喝的多一点,纯饮,什么都不加,只配一点小菜。”我放下酒杯之后说。
“莫斯科郊外的醉汉?”她笑着对我说。
她笑的时候,金色的月牙形状的耳坠也跟着轻轻地晃动。
“莫斯科郊外的醉汉有时候也会看着月牙看的出神呢。”我也笑着回应。
她愣了一下。
“一般人哪有这么说的嘛。”她轻抚着有点微微变红的耳垂。
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笑了笑。
“其实是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你不是在写小说么?或许这能对你有点帮助,帮助你……获得灵感……之类的?”她继续说。
“好啊,洗耳恭听。”
我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听她讲故事的过程仿佛就像走进了她内心深处的很少对外人开放的那篇森林,我能感觉到我们的精神在那一刻紧密相连。她讲的故事的内容往往引人入胜,在故事里还会使用许多高明的隐喻,至于她用了什么样的讲故事的技巧我则不明白,也可能根本没用什么技巧。她会不会把同样的故事讲给除我之外的人也不是我所关心的内容,不过她应该很少向别人分享自己心中的那篇森林,我有这样的直觉。
她滔滔不绝的讲,我安安静静的听,然后故事在某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戛然而止,大抵就是这样的模式。这大概和写小说很像,我伏案一气呵成写下我内心的故事,然后呈现给别人看,一样的道理。
就这样,她抿了一口杯里的白葡萄酒后开始和我讲起那个奇妙的故事。
在梦里,精灵邀请我跳舞。
那是很漂亮的一只精灵,尖尖的耳朵,震动不止的翅膀,美妙的身材(从人的角度来说),还有令人生羡的乳房,她很符合我意识中的“精灵”形象—一个可爱的生灵。我很想与她共舞,但是今天白天在出版社改了很多的稿子,累的很,实在是打不起什么精神。此刻我只想好好地休息,想逃离这个梦境求得安息。
现实中的我翻了个身(或许是),梦中的我冲她摇了摇头。
“今天怎么也不行,太累了。”我回答说。
精灵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我,大概我已经把疲惫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吧。
“那就欣赏我的独舞好喽。”
精灵说完就转过身去,自顾自的摆弄着不知哪里来的音响。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即使在梦里,此刻我也很清楚地明白梦中的我是没法凭借自已的意识逃离这个世界的。除非获得了什么东西的允许,不然就怎么都办不到。就在我找地方坐下的时间,精灵已经选好了曲子,是Diana Boncheva的曲子,虽然我没听过,但是我知道肯定就是她的曲子。从风格上来判断。
“我以为会是古典一点的曲子。”梦里的我对她说。
“现代的提琴曲子不好?”精灵蹲在音响旁在试探着一样调节音量。
“倒不是。只是那样的话可能和现在的情景更加符合。”
“梦里不需要什么逻辑,不然梦和现实的界限就分不清了。”她终于找好了合适的音量。确实是很合适的音量,大概就是不会把我吵醒的音量。虽然在梦里播放的曲子不会吵到现实的我。
精灵独自起舞,随着音乐摆头,转身,做出各种各样的优美舞蹈动作,简直是水到渠成。
一曲终了,精灵向我优雅的鞠躬,我拍手喝彩。我还从没见过这样优美的舞姿。
“下首的曲子你来决定好了。”她拂去额头上的汗珠。
“交响乐可以么?”
“随你。”
“什么曲子都有的?”
“当然。”
“G旋上的咏叹调,可以么?以前和一个很要好的男性去酒吧,酒吧里放的就是这个来着。”
“喜欢他?”
“那个不重要,现在就想听这个曲子。”
精灵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冲我笑了笑。
“可以,但是下次可以么?马上就快要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了?”我不明所以。
“时间、意识、场景、梦。你即将醒来。”
“那可真令人遗憾。”
“还会再见的。”
“不大可能吧,按照常理来说。”
“没什么不可能。这个世界里有一套独有的逻辑。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你与我一起共舞怎么样?”精灵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可是我不会跳舞。”
“会的,在这里。很快还会再相见。”
我醒来,发现已是清晨。虽然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昨晚睡前的疲惫感却已经完全消失了,仿佛被一个具有引力的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我原以为会是很差的睡眠,但是结果却正相反。
纵使再鲜明的梦,终将为不那么鲜明的现实所吞噬。这句话我忘了是哪本书里讲的了,但是这不重要。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再没梦到那个精灵。实话实讲,我有点期待着与那个精灵的相见,但是结果往往却不如我所愿,即便是做梦也只是梦到一些生活里琐碎的小事,比如同某人吵架了之类。在梦里,我的愤怒感被无限放大,大概用“怒不可遏”来形容那种感觉正合适,但是现实中的我却如何也愤怒不到那样的程度,我自认为不是那样的人。
等再梦到精灵,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
在梦中,她抱膝坐在我对面的一块光滑的出奇的石头上,神情看上去有些忧郁。
“好久不见,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次是我主动向她搭话。
“心情低落的时候偶尔还是有的吧。”她瞧瞧了我。
“我以为精灵都是无忧无虑的。”
“那是你的固有印象,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的上司责怪你了么?我今天刚被主编叱责来着。”我大概是习惯了同她对话,所以今天格外的健谈。
“精灵没有也不需要上‘上司’,这片森林里只有我一个。”
“不寂寞?”
“虽然没有其他精灵,但至少别的生灵还是有的,很多可爱的生灵。”她从石头上跳下“今天和我去森林里么?”
我不知道她说的森林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我猜想大概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森林,所以就应该和我曾经在现实中去过的任何一片森林都不同。如此想着,便很有兴趣想要一看究竟,大概是冒险精神在发挥作用。
我答应同她前去。
那是很远的一片森林,大概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因为很远,所以也就不会有人涉足,但是我现在却身处其中。森林只有唯一的一个能算得上是入口的入口是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刚才我们所处的位置离这里很近,只需稍微走一会儿便可到达。刚才我们所处的是什么地方?我心里有这样的疑问,想要问一问在前面带路的精灵,但终究没问出口,这样的问题大概没什么意义,她也很可能不会细心解答。
我们踏进森林,果然和我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森林都不同。但是你如果问我森林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也很难确切的回答上来,大概就是感觉上不太一样。
那森林里的树木都很高大,阳光投下来,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隐隐能听到鸟的叫声,那叫声我从未听过,但是并不难听。
就这样精灵领我在森林里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害怕再也无法返回。
我问她:“还要走多久呢?”
“马上。”得到的却是很模糊的回答。
我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但也只得跟着她走,毫无办法。
“被梦境引诱了就再也没法回到现实,你最好赶快离开。”这时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轻语。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别怕,我是你的理念,我和你的交谈不会被她听见,我来引领你走回现实。”它继续说。
“你说的再也没法回到现实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想把你变成和她一样的精灵,一起留在这梦境中,你还不明白?”
我摇了摇头。“可是跳舞的事怎么办?”
“那件事先放一放。”它叹了口气“眼下是先回去,明白么?现在和她说你必须要离开了。”
“我……我必须要离开了。”我决定照做,二选一的话我决定相信“理念”。
“可是舞还没跳,答应好了的。”
“下次行么?我有不得不做的事,现在,马上。”
“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它告诉了你什么?”
我轻轻地点头,但是随即又感觉出卖了伙伴不是很符合这里的规矩。
“好吧,既然是它的话那我也毫无办法。我以为我们会相处的相当愉快来着。”她不无失望了摇了摇头。
“或许……大概吧。”
“可是它并不是每次都会出现,下次或许就能成功。我送你离开,再见了。”精灵和我做最后的道别。
还会有下一次么?
我没来得及问她便醒来,汗水浸湿了睡衣。
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那之后可有再梦到?”我思衬良久后问她。
“没,其实她给我的印象并不坏来着。”她用左手托着脸颊。“这故事可给你带来什么启发了?”
“当然,回去就写成小说。”
“在那之前,换个地方再喝一杯怎么样?想喝白兰地了。”
“好啊,有什么好去处?”
“你家里怎么样?白兰地,有的?”她凑过来问我,身上发出洗发水的迷人香气,大概是很高档的产品。
“轩尼诗的VSOP倒是有一瓶,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当然冰块也有的。”
“那个就成,走吧。”她起身准备离去。
我带她去我的家,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那个精灵的事。
白妍
2021.11.10
时绥化大雪纷飞寒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