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个城市的月亮分外明亮,我开车离开了苏妍家。
这个小区的开发商拖欠施工方不少钱,施工方讨薪未果,就用建筑垃圾把主干道上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现在出这个小区,只能走一个侧门。侧门前面的小路被水泥闷罐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路边全是新栽的柳树,还没路灯,极其适合做一些党纪国法不允许的事情。
我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不时看向后视镜。后面那辆警车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我刚刚从小路拐上主干道的时候,警车就在我的车后方不声不响地出现,是巧合?还是……交警?
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回住处需要向左转,我不假思索地右转了。警车还在,警灯并没有亮起来,只是默默地跟随。又向前开了一阵,红灯,我停好车,后面的警车也跟着停。
妈的!心里骂了一句,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还不如你追我赶地来一把生死时速呢。
红灯还有三秒,两秒,一秒,我轰了脚油门,再次选择了右拐,直行,加速,车速很快飚到了八十迈。身后的警车终于打开了警灯,还拉响了警笛,刺破了这个城市深夜的寂静。
我笑了笑,把车在路边停好,整理下衣物,走下了车,警车在我身边一个急刹,带起一阵难闻的胶糊味儿。
警车上下来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高挑,穿着合身的警服,浑身包裹着一种让我厌烦的气息,或许就像是岩洞里的蝙蝠,极度厌恶刺眼的阳光吧。我观察着他,他也在打量着我。
“有什么问题吗?”下车之后三秒我就换了种混混的腔调,语带挑衅。
他倒也不着恼,一伸手笑着说:“我需要查看您的身份证,行车证,驾驶证,请配合。”
“可以,没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能先看一下您的警察证,执法证和上岗证吗?毕竟现在这世道太乱了,前阵子那个电影,刘德华拍的,冒充警察绑架人质的,叫什么来着……”我挠着头假装思索着,一边继续观察他,并不是交警,也不是执行公务,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解救吾先生》吗?”他还是很平静,“按照《人民警察法》第二十三条规定,我现在身着警服,袖标,警衔,警号佩带齐全,只需要表明身份即可。你好,我是警察。”
日了狗了,我在心里又暗暗骂了一句,我的身份证,没问题,驾驶证,没问题,可是这辆车的行车证……这车今年还没有审车,我从怀里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根,他摆了摆手,我自顾自地点上。
“您不是交警吧。”我乜着眼问道,“我自问以前也没见过您,兄弟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努力把自己演绎成一个地癞子的形象,“贸易街猫哥,熟么?那是我把兄弟,跟你们刘局也是说得上话的,要是缺钱的话……”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行车证驾驶证,我不认识什么猫哥,你,”他有些厌恶地打断了我,用手指头隔空点了点我,“你超速了。”
“这事儿归交警管,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火腾地一下上来了,烟头直接弹到了马路对面,真想把他的手指头撅折,一种对暴力的渴望几乎涌到拳头。上一次有人这么用手指头点我,还是什么时候了,好多年了吧。我只记得后来,那人的手指头全部被我捏断了,用的是永久牌的老虎钳子。
“挺有脾气啊,”他居然笑了,“不过也就是个下三滥的小痞子罢了,我真替苏妍不值。”
“嗡”,我的脑子一下子有点懵,苏妍?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把头凑到我耳根前面,低声说:“这次我放过你,以后最好别犯在我手上。”
然后他退到了警车前面,居然掏出一张纸巾,夸张地擦了擦手,上车,启动,警车的车窗摇了下来,他那令人厌烦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刚才你超速的路口有检测探头的,记得及时到交警队交罚款,别怪我没提醒你。”
回到住处,一头栽在床上,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在秒针的滴答声和冰箱的启动声中丝毫没有睡意。
躺了一会儿,终于我起身拉开密不透风的窗帘,看了一眼城市的亮光,又重新把窗帘合上。倒了杯水,打开台灯在书桌前坐下,掏出烟摸了一阵却并未点燃。想到几小时前那警察的话,盘算了几种可能。仔细回忆自己在苏妍面前的表现,应该是滴水不漏的,唯一确定的是苏妍和警察很熟悉且很有可能是恋人关系,那今晚真的只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拉开抽屉按到内侧的一个按钮,从弹出的盒子里取出一把刀,如镜般的刀身摸上去冰冰凉凉的,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指尖,冷气森森,瞬时平复了内心的波动,拿出布来细细擦掉自己的手印,将刀放回了原处。
夜,更黑了。
这个城市很大,但是陈教授的行踪却总是集中在很小的一个范围。跟踪路线,研究日常,完成这些并没有花掉我多大的精力。
星期二,我在文明西路等苏妍。
十字路口旁的果汁店并不显眼,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些天我经常出现在这儿。当然我并不能告诉苏妍这些,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是陈教授公司所在的大厦。
手里的果汁才喝到一半,我就透过玻璃看到了她,她从那栋大厦的门口走出来。我皱了皱眉,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毕竟离得不远,她一眼看见了我,加快步子向我走来。
“等久了吧?”我出去迎上她时,便听得她略带抱歉地问。
我怂了怂肩,笑而不语,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捋了下她脸旁的几缕碎发。
“今天休息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怕耽误时间,才跟你约了这个地方见面。”她仰着脸仍在解释,气息因为刚才步子走得急显得有些不稳。
我还是没说话,笑了笑,搂着她的肩向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无视她一脸茫然的神情和稍有踉跄的步伐。
我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家位置略为偏僻的旧货店。
店面不大,装修很普通,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中极不显眼,店里卖的都是一些二手旧货,种类繁杂,货品堆挤在店里,稍显凌乱。
这是我星期二不工作的时候愿意呆的地方。穿过店铺,店主在后面的庭院里还开了一家简陋的茶馆,桌椅都是些旧货,来喝茶的人也都是些街坊邻居。庭院侧边还有一个供人出入的小门,门边挂了一块小小的牌匾:“闲人居”。
苏妍并不知道旧货店的内里乾坤,去到旧货店门口的时候她还侧着头惊讶地问了我一句:“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会?”我边回答边伸手替她推开店铺的玻璃门。
她抬脚走进了旧货店,从店铺的一角开始一样一样地慢慢看。店铺促狭的空间,凌乱的布局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时而踮起脚尖,时而弯腰俯身,似乎看的不是磨了棱角褪了颜色的旧货,而是精心而制的艺术品。
“你……是个恋旧的人?”她轻轻地问,眼睛并没有停留在我身上。
“啊?是吧……”我从来不去探究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话我也只能搪塞。
“李赟,快看!”苏妍转到店铺后面的时候惊呼起来,“这里还藏着一家茶馆,我们去看看……”
没等我跟上,她已经先一步踏进了院里,正巧碰上了刚从后院茶馆出来的店主,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客人都叫他老杜。
“欢迎光临啊!”老杜先是惊愕了一下,继而看到身后的我,便又朝向苏妍咧开了嘴笑着说。
“女朋友?”待我走近,老杜打趣地问。
我还没回答,便看到苏妍微笑着低了头,一抹红晕映上脸颊。
“别笑话我了,今天,还是大红袍吧。”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回应他。
“好嘞,等着。”
“你常来这里?”苏妍挑了一个树荫底下的位置,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直射下来,在她脸上闪着斑驳的光。
“不工作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很舒服。”这是我的真心话。
苏妍不语,打量了四周好一会,才轻声道:“这是个好地方,安静,我也喜欢。”
很长时间我们没有说话,就这么听着隔壁桌的人说着家长里短,看着阳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
“很安稳,对吗?”苏妍轻轻地说。
“嗯。”我的手越过桌子,握住了她的手。
一种温暖的触感,一种不可言说的认同,成了这个星期二里最美好的瞬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