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雨缠缠绵绵,已经有些日子了。
街灯亮得早,黄晕的灯光里,路上尽是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车辆总是疾驰而过;凉风冷雨里,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大家都是在赶着回家吧。不管路上多少风雨,家里的那盏灯,应是前路最明亮的指引。
我想,即便是寒门小户,进了家,风雨就关在了门外。柔和的灯光,微笑着迎上的妻,刚端上桌的热饭菜,绕膝的儿女,再加上一杯温酒。一天的疲倦也该消散了,那心也是舒服地暖着吧。
立在异乡的街头,这风雨于我竟不再是喜欢的风景。
二
每天清晨,很喜欢走这条两旁栽满梧桐树的路。
一夜的风雨,路上总是落了一层叶子。
我不知道它们从枝头坠落的心情如何,我于清晨见到的一地落叶,是一副静美的画。我有点不忍把自己的脚踏上去,总觉害怕惊醒它们恬静的梦。
轻轻地拾起一枚,细细地打量。想她曾经也是小女孩般的柔嫩,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吧。春风轻抚过,夏雨洗涤过,生命曾在日光里恣意葳蕤。属于自己的季节,它都没有错过。
而今,虽然坠落,也不会有太多的悲戚吧。不然,为什么披的是最靓丽的金黄衣衫?
我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为她伤感?以最美的姿态偎于根底,拥抱大地,谁说不是她幸福的归宿?
三
我从小就很怕死。
记得知道人会死的时候,大约六七岁。那年夏天,我奶奶去世了。我忽然才明白,不是小孩永远是小孩,大人永远是大人,老人永远是老人。老人会死的,死了就是永远永远不见了。
听大人说,人死了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年夏夜,我躺在凉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在想着哪一颗是我奶奶变得呢?突然想到,我以后也会变老的,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就特别的害怕。自那以后好多年,不敢与夏夜的繁星相对。
小时候看露天电影,大多是打仗的。每次看到死那么多的人,心里总是很害怕难过。然后一个劲地在心里宽慰自己——这是演的,这是假的。
听说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心里总是盘算着,到底哪里能吃到唐僧肉呢?
然而,我害怕死神,努力躲避,死神却总惦记着我。几次拉我到鬼门关,却又发了慈悲给我放了回来。
记得那次,医院做了病理切片,送到南京化验。一天下午,医生打电话到我家里,让第二天到医院一趟,说是检查结果出来了。听她那不带温度的语气,我认为自己一直怀疑的坏事成了事实。他晚上回家,我说给了他。他也被吓得无措,从来心宽的他,竟辗转到深夜。从来没见过他的眼泪,那天,他流泪了。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说如果是真的,也不要撂钱了,最后不过人财两空。他说无论如何,房子卖了也得看病,不要胡扯。心里很悲哀,这日子刚刚有了点起色,这是什么命呢。夜里悄悄起来,写好遗书,把我认为要交待的都写了下来。
第二天,忐忑不安地去见医生,结果虚惊一场。医生听说我们接到电话后的折磨,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跟你们说了什么?就在家里瞎想?!”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感觉到阳光从来没有的灿烂——能活着真好啊。
回过头看,经历了几次病灾,对生死有了点新的认识,发现自己对死不再是一味的害怕,也有起码的思考了。
人到中年,其实死也是不能不面对的问题了。这三年里,送走了几位老人。也明白自己生命如树,叶已微黄。自然规律,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条归途吧。
既然这样,那就在生命鲜活的时候,快意地活着吧。摘掉面具,卸下一些背负。打开窗户,接纳阳光,欣赏风雨。唱最喜欢的歌,走最想走的路。在路上,欣喜地遇见那个最喜欢的自己。
真到那天,一阵秋风后,从枝头坠落时,亦能于风中翩翩起舞。然后,从容地落于地面,安静地融入泥土。如同回到温暖的家,做着最踏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