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12月13日,每年这一天都会写点东西,开始只是想宣泄什么,慢慢地竟变成了一个仪式,少不掉了。
前年,我写了《何为祭》,控诉所谓主旋律作品以爱国之名传播暴力煽动情绪之实。
去年,把这篇文章改作《望重生,江山碧透沐春阳》分享我的个人感受。
今年,该说什么呢?警惕卷土重来?严控商业化侵蚀?勿忘国耻?
我不想再提这些,今天,我想谈三本书和死亡。
第一本,叫《你们无法得到我的恨》。
作者安东尼的妻子海莲娜在2015年11月13日的巴黎恐袭中遇难,当整个法国乃至世界沉浸在震惊、恐慌、愤怒和悲伤中,他写下这样的文字:
你们偷走了一条出色的生命……但你们无法得到我的恨……我不会以仇恨来满足你们。这正是你们想要得到的,但是,以愤怒回应仇恨就向同样造就了今日之你们的愚昧认输。
对于恶意,安东尼看得很清,当人们专注于仇恨罪犯而宣泄痛苦的时候,就“回避考虑自己,以憎恶他而避免对自己生活的厌恶,人们为他的死而喜悦,从此不再对活着的人微笑”。
在个人的角度,面对失爱之痛,一切不理智甚至不道德的行为都说得通,但脱离了一己之悲欢,一时之痛快,在更加广阔的社会和历史舞台上,也许真正的智者明白:“我们无法医治死亡,我们满足于将它驯服。”
第二本,叫《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
二战背景,一个十多岁的德国少年士兵维尔纳,只因为想要听广播里小女孩读凡尔纳小说的声音,懵懵懂懂地打死了贪婪寻找宝石的德国士兵长,救下了15岁法国盲女玛丽·洛尔。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听你的。那个收音机上的。我就是为这来的。”他停了停,脑子里想着从德语到法语的翻译。“歌,还有月光呢?”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本书没有回避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善良单纯如维尔纳,脑子里带着“领袖”思想走上前线,在盟军战俘营踩到地雷而尸骨无存。也没有淡化战争年月里的献身精神和民族信仰,玛丽的父亲、叔公、保姆甚至她自己,都参与了支持盟军的地下组织。
但在这数万人的亢奋、疯狂、仇恨、悲壮之外,还有小小少年的天真烂漫和本真善心,还有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跨越时间与空间,依然具有播撒美好的力量。
第三本,叫《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
当拉斯韦尔用价值中立的态度、传播学的思维去看一战时,一篇经典的博士论文产生了。即使跨越90年的光阴,书中对于“恶魔崇拜”的分析阐述依然能给人醍醐灌顶的感受。
对于一个国家的许多头脑不那么复杂的人而言,要把个人的品质赋予诸如整个国家这样多样化的实体是很困难的。他们需要某个人来将他们的仇恨归于他的身上, 因此,挑出一些敌人的领导并指责他们犯下了十戒中的各种罪过,这一点是十分必要的。
当公众心理被操控,战争是令人厌恶的事实被相信好人会在世界上取胜的希望所取代,当对恶魔什么行径都可以做的观念被认可,恶魔崇拜引发了仇恨并延续了仇恨,战争导致了死亡并延续了死亡。
于是,一切痛苦宛如被人精心导演的戏剧情节,却又真真切切,刻骨铭心。
我们说,死者为大。
于是生者折腾钱财、折腾自己。折腾别人,以各种不知是祭奠还是狂欢的方式来对待死亡这件事。
君不见,未亡人如庄子,吊其妻”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君不见,将亡人如鲁达,能吟”今日方知我是我“之句。
死亡,便是死亡。它是生命必然经历的过程,是自然演进的规律,是新事物诞生的前提,因此,不容妖魔化、工具化。
死亡又不止如此。它使人珍惜生之欢愉,反思人性与战争,为所得而感恩奋斗,为所失而悲伤哭泣。因此,它能够产生最庄严的仪式,最纯洁的悼念,最永恒的追思,最深切的渴望。
说了三本书里的故事,愿世人不被他人利益裹挟煽动,愿阴霾下仍能看到善之花朵,愿悲伤得以在宁静庄严中存在,仇恨得以在坚强博大中消弭。
又是一年,哭墙上刻下更多的名字,石头广场摆上了新的花束,累累遗骸之外,水流不止,烛光摇曳,我想,那些经历过苦难的灵魂,一定希望在每年的今天受国人一哭,然后在长长久久的年岁里被收进历史的匣子。
淡淡的血色早已刻入文化之根,而希望仍在远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