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混在匆忙的人群中,被身边的男男女女裹挟着挤进地铁站,刚从电梯上挤下来,就被一个满脸慌张的陌生男人拦住。男人圆圆的脸看起来挺憨厚的样子,穿着一身正经却老旧的灰色正装,手提一个同样灰扑扑的公文包。他眯缝着眼睛,脸上的肉在眼睛外侧拥塞成两小簇肉球,焦急地对安娜说:“你能不能借我二三十块钱……我的钱包被人偷了,现在必须打车去老板那,我没钱打车了……你就借我点钱吧!”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钱包。男人继续说:“我到了就还你。”安娜想起网络上流传的诱拐女学生的视频,赶紧说:“不用还了。”然后掏出一张二十给了男人。男人脸上的肉攒的更紧了,声音也更急,“二十块不够啊……不够。”安娜又掏出十块,塞给了他。她掏钱的时候男人的眼睛盯着她的钱包,里面有几张一百,是她过年亲戚非要塞过来的压岁钱,还有几张十块五块的零钱。男人接过了十元钱,眯着小眼继续拦着她说:“不够啊……你直接给张一百吧……这不够啊。”安娜起了疑心,抓紧钱包逃似的快步往前走,边走边说:“你自己说的二三十我就给你三十。”这次加重语气,隐藏进人流。
挤上地铁,站定,安娜掏出手机,给在目的地站台等着自己的男朋友发了一条微信信息,“我刚才给了个陌生人三十块钱。”手机上立刻有了回复:“什么情况???”连成一串的三个问号显得格外醒目。安娜伸手打字“在地铁站有个人找我借钱,我就给了他三十。”“你是不是傻。”安娜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感觉胸口有点堵,她开始质疑自己的行为。不一会儿,男朋友又发来消息,讲述自己在北京地铁站遇到的两次借钱行骗经历。安娜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遇到骗子了,又不愿马上相信,她怯生生地打下一行字:“那如果是真的呢……”收到的回复斩钉截铁“不可能!”安娜的胸口更憋闷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白白浪费了父母挣得血汗钱。手机另一端的男朋友继续数落着安娜。地铁中的人们上上下下,安娜却如同陷入真空地带。
到站了,安娜走出拥挤的地铁,走向站台上的男朋友。她等着面前真实的男朋友继续刚才微信上的言论,但他什么也没说,按照惯例拥抱了一下许久不见的安娜,温柔地牵起她走出地铁站。
外面夏初的阳光温和而明媚。安娜记得这个地方,中山公园的正门口,两年前她曾路过这里,她看到一个头戴骑行头盔的少年蹲在地上行乞,身旁停着一辆看起来比普通车高级一些的自行车。那个少年低着头,脚边铺开的纸上写下了自己一年来的经历。他带着梦想从家乡开始骑行之旅,半路上钱却被人洗劫一空,不得已讨口饭吃。安娜被他的梦想所打动,她佩服这个少年骑车旅行的勇气,更唤醒了着自己心底看看世界的热情。她俯下身温和地问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家乡是哪儿,少年不敢抬头,声音微弱地回答:“贵州。”当时还不是大学生的她没有自己的零花钱,于是找身旁的妈妈借了十块钱“捐”给那个少年。她记得妈妈当时回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骑行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给了安娜。后来呢,后来回家了,安娜抑制不住内心涌起的感动,马上记录下这件事,并抒发了自己对梦想的向往和对有勇气追逐梦想者的敬佩之情。第二天,妈妈告诉安娜,家长群上有家长提醒大家中山公园门口的乞讨行骗行径,这个行骗团伙假扮成现代人敬佩的追梦骑行者,博取人们的同情。正在吃饭的安娜举起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时光流转,再一次站在这里。安娜不由自主地找寻那个少年曾经站立的地方,目光到达的那一刻,她突然看见蹲着的是地铁口遇见的那个男人。
安娜失去理智地挣脱男朋友的手,冲向那个男人,男朋友吃惊地喊道:“你去哪儿?”安娜丢下一句:“我被那个人骗了钱!”然后继续飞快地向前冲,耳边恍惚传来男朋友的叫喊“什么?”但她脑子里只有那个男人,那个此刻戴着骑行头盔低着头,穿着破旧正装的男人,他一定还在骗更多人的钱。
安娜终于跑到了那个地方,眼前却只剩下来来往往的人们,行色匆匆地各自赶着路。
“他一定是看到我来就逃跑了!”安娜想着他可能又回到地铁站,继续扮作钱包被骗的受害者,于是她冲进了地铁站。
安娜在地铁站中搜寻,身边的形形色色的人大批地进站出站,看起来每个男人都像那个找她借钱的人,她焦急地瞪着眼。
她看到一个可疑的男人停在了角落里,他似乎有张圆圆的脸,身上灰色的正装和手中灰色的公文包立刻成了安娜眼里的罪证,她飞奔向那个男人,揪住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个骗子!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骗子!”周围的人仿佛都聋了似的,并没有向安娜瞧一眼。灰衣男人使劲地甩着手臂,企图挣脱安娜,安娜被他甩得快要晕倒。
安娜突然惊醒,她在地铁里睡着了。
当她走下车,男朋友按照惯例拥抱了她。她紧紧抱住他,对他说,“刚才我给了一个陌生人三十元钱。”男朋友温柔地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讲述经过,男朋友笑着说,“说不定是真的,你帮了别人。”安娜疑惑地看着男朋友,“你是在安慰我,我肯定被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