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脉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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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窗前,腿上背扣着一张照片。阳光洒落在房间的窗台与地面,蓝天、远山、白云做了背景成全着这一刻沉沦在回忆里,正在品味美丽隽永而忧郁伤怀的少年。鸟鸣和小奶猫麦子细细的呢喃相映成趣,天空蓝的让人很想出去走走,菜园子前的李子树微不可察的摆动它瘦弱的身体,阳光在叶子上闪耀,风很小,叶嘉树感到应该出去走走了。
玻璃上的窗花,似是岁月洗刷了少时怒马乘风的张扬与稚嫩后,弥留下的‘此时此地难为情’的桃色心事。
他把视线从远山移到照片背后的字,朱红的两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以前他不懂的,现在终于懂了。他把照片随手放在窗台,走到门口,又折身把照片夹回到相册里。
照片上是三个孩子在向日葵花田间的留影。左边麦冬,十一岁,小他一岁,笑得有牙没眼。中间许春蕾,十岁,挽着冬冬的手,小小年纪一脸严肃,右边抱着胳膊装酷的是叶嘉树,因为是冬冬妈拿着相机,难得的收起了平常在孩子堆里那副流氓痞子样,因为青春期作怪,在和女孩子照相时不由得紧绷着身体,脸泛红晕,头扬的像一株向日葵。
后来一度因为这张脸红的照片被两个女孩子笑话,他只是叼着棒棒糖看着她俩默默的笑,然后突然冲过去抱住一个伸腿撂倒,进行挠痒痒威胁从不手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永远是麦冬,后来他发现麦冬需要他使劲追,才能放倒。而春蕾似乎在等他。他却是打心底里不敢欺负她,她太爱哭了。
现在犹记得八九岁时候,一次,三个人带着村子里其它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玩排火车,他是火车头,跑在最前面,贪玩跑得快,把整个火车带翻了,大家都摔倒了,他心虚的扶起冬冬的宝弟,又拉起冬冬,几个小的孩子已经自己站起来了,他刚要去扶这个刚从小城回来的邻家妹妹,却看到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头埋在胳膊上呜呜呜的哭起来了。
以前和冬冬闹翻,她只跟他发脾气不理他,但不会哭,所以他不会哄呜呜呜的女孩子,于是他使劲拉了拉她,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她就是一味地哭,冬冬蹲在她面前,头钻到她胳膊下去哄,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活像一只要钻洞的大老鼠,他问她为什么哭,她就哭的更大声,哭声引起了院子里晒太阳的叶爷爷注意,他叼着烟袋,颠着脚跑出了院子,一过来就给猴孙子脖颈上一巴掌,拉起掉金豆子的蕾蕾进家去了。
在这场莫名其妙后,他莫名其妙的不想和那个可爱的邻家小妹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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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麦冬拿着同学录问叶嘉树:神经病,你是什么星座啊?
嘉树想:仙女座不好听,猎犬座是狗,不好,不好。
“大爷我是天鹰座。”他把玩着手中的李子似乎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跟他说话却没看他的人儿。
麦冬初一,他是高麦冬两届的学长,在学校,他的孩子王天性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用叶嘉树的话说就是“弱肉强食,没办法”。小初连读的校园里混迹多年,有了自己的小团体,经常一群一伙儿的在初一初二的班里各种跳窗“串门”,渐渐的有人顺手牵羊,拿几根笔,带个本,失主不知道是谁顺走的,更不敢张扬,只得自己偷偷哭一哭。
与叶嘉树跳如脱兔的发展不同的是野丫头麦冬。十二岁的麦冬被从北京打工回来的妈妈带走两年,再回来的她就变成了后来这副静若处子的模样。
李子树就是她离开远赴北京做手术的时候一起种下的。
他说:你做完手术回来我就可以请你吃李子了。
她说:我回来请你吃糖。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年过去了,嘉树没能请冬冬吃李子,冬冬却带了各式各样的糖给嘉树。
冬冬的短头发扎起了马尾,额头上没有其它女孩子那样自己剪的参差不齐的刘海。他想:后来,多是这光光的额头让他觉得她与其它女孩子不同的。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呀!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叶嘉树觉得他知道。
那一天,春蕾把蓝色信封给他时,他有些紧张,身边的哥们都有女朋友,他要不要也……当他这么想时,他又想起十二岁那年爷爷和许叔问他:想娶谁洗衣叠被?
他没接那封蓝天一样的信,从裤兜拿出手,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慢慢的说:我有喜欢的人。然后,他听这个邻家小妹说了很多,直到上课铃声响了,她哭着逃跑,他咬碎棒棒糖,慢悠悠踱回了教室。第二天,他看到哥们儿拿着那像蓝天一样的信封欣喜若狂,四处炫耀。
十二岁,他逃跑的像个神经病,红透的苹果肌是想起那个一直神经病、神经病的喊他的少女,把秘密悄悄种进土地里,谁也不知道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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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叶嘉树被开除了,初一的麦冬转学了。男生们说是因为一场群架,女生们说是因为一场告白。
初三毕业文艺汇演,叶嘉树是学生主持,白衬衣,黑色的领结,竟然是一派儒雅落拓气质,板寸利落,身材高大,深深的眼窝里一双黑眸,神采奕奕。麦冬远远坐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听着略显沙哑的男声念着她写的节目串词,细数着他因为紧张而读错的字。
在一首老师献唱的《花心》后,就是她最喜欢的《星语心愿》,这是她写的最用心的串词,她期待的盯着那个叼着玫瑰花走上台的男孩,怎么还有这出呢?排练的时候她怎么都没看到。
只见他单膝下跪从嘴上取下玫瑰,像很多次取下棒棒糖那样。只说了一句话:这首歌,是我送给一个女孩的,下面有请初一26班许春蕾为大家演唱。然后起身,一个优雅的鞠躬后走下了舞台。麦冬气愤的瞪着那个此刻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人,就这么一直瞪到他走到了她面前。一屁股坐到了麦冬右手边许春蕾的位置上。
“麦冬啊,花给你的。”叶嘉树认真的说。
“神经病啊,我不要,送给你的女孩去呀!一会人家唱完了!”麦冬看看周围看着他们笑的同学有些无措的反击着她认为的戏弄。脸红了一片,故意看都不看旁边看着她的少年。
于是,叶嘉树顺着麦冬的目光投向了舞台上望着这边唱的格外投入的许春蕾,压低了声音: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麦冬猛地把头转向叶嘉树却看到叶嘉树直勾勾望着台上的人,微红了脸。恍惚间,她以为他口中那个女孩是自己,心跳乱了节拍,只庆幸自己没自作多情接下他燃烧的玫瑰。
原来,他只是在等她回来,才过来这里练习告白。
她握紧了自己的手,艰难开口:叶嘉树,你不用这样,蕾蕾喜欢你的。
叶嘉树和哥们打了一架,因为江湖义气,一场以爱为名的决斗变成了群架。
哥们是蕾蕾的男朋友,一口咬定他暗恋邻家小妹,他一句话没说就把拳头招呼到哥们儿胸口了。出了政教处,哥们儿被妈妈带着去了医院,他回家反省。学校通知他去学校办理离校,却扣了他的毕业证。哥们儿是轻微脑震荡,他去了医院,愧疚的话道歉的话什么也没说,给病床上闭着眼的人鞠了一躬。
学校流言四起,全校学生似乎都开始刻意排挤着越发消沉孤僻的麦冬。
麦冬转学走的那天没有对他说任何话,他在家反省的几天里,连续好几天收到她的短消息,那时他想这些事与他却已经无意义了,反正他中考考完,就要离开这里去念高中了。
“李巧说你偷过她钢笔是真的吗?王剑锋还说你拿他新笔记本了?你拿过赵磊的……”这些质问他不想告诉她真相,就对她撒了谎。他没想到她会跑到政教处去理论,要他们给他道歉,如果知道,他宁愿承认是他干的,也不会撒谎。
听说她要转学,他给她发了很多信息,有道歉,有解释,他却没说:那些东西他没法儿让哥们还回去,也不能去给学校解释。却没有得到一条回应,他觉得她可能恨他了。
一年后,他意外的收到了她的回信。――你不用道歉,我就是相信你不会那么蠢。我今天回老家了,以前照的照片给你爷爷了。嘉树,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在大学等我,我请你吃糖啊。
叶嘉树坐在麦冬姥姥家门前的石墩上,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条早就烂熟于心的短信,踟蹰着不敢开口问她的新号码。最后只好作罢,悄悄离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六岁的叶嘉树带着冬冬骑着向日葵杆子满街跑,满世界都是没心没肺吼吼哈哈的快乐模样。
“公公(冬冬),公公,我的帽子忘你家了,你让你袄袄(姥姥)给我找找~”
“冬冬,冬冬,姥姥,姥姥,讨厌,你再叫公公我就不和你玩了,坏蛋!”
“臭公公,我自己找去……”
叶嘉树站在村子的打麦场想起小时候在这里发生的糗事,嘴角掀起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叶嘉树想:我干嘛要回来?神经病啊,六年彼此不闻不问,许春蕾截图发来了她的一条没头没尾的说说难道就让我投降了吗?“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天鹰座,骑士一样的存在着”原来,只是……骑士啊!真的,只是骑士吗?他不甘心,于是他又回来了。
“神经病,你就不会慢点跑啊,下山跑什么跑,腿没事吧?胳膊都流血了,快站起来,你不会摔断腿了吧?你……”
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啰嗦啊,“没事啦!扶我一下,啊,啊,啊~胳膊疼,别碰,手,手给我,春蕾不用管我,你把黑爷拉着,可别让它给我跑了。”十一岁的麦冬硬拉着十二岁的嘉树回家给他用热水清理了伤口,敷了用碗碾碎的止疼片,嘉树被烫的嗷嗷叫,麦冬训他:热水才能消毒呢,嘉树就咬牙忍着,疼的直哼哼,却一边恶狠狠瞪着还在抱怨水不热的麦冬。十二岁的叶嘉树觉得麦冬真温柔,真适合……洗衣叠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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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直直照射在脸上,灼热的感受使坐在山顶无遮无蔽的叶嘉树把背转向了向阳的一面,迎着山巅的风继续怀念他无始无终的初恋,看着远山的风车,他突然很想知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后面是什么?
后面响起不太熟悉的喊声:
神经病,你家园子的李子不够我吃啊!你怎么养的我的李子树啊!
叶嘉树转过身,看着半山腰那个正在往上爬的身影,想:这才六月,这时候回来是她高考刚结束吧!希望她没有男朋友,又或者他不介意再决斗一次,以爱之名。
“喂!小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后面是什么?”
“你听好了,叶嘉树。后面是:三人行,必有我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