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步一停地看完“退步”,脑海中一个图景由浅至深渐渐浮现——那是一个孤独的背影,在走了很远之后,迎着光,停下脚步,回首看向曾走过的路途。
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和资本“回头看”的。通常,我们管失败者的“回头”叫“逃避”,只有成功者的“回头”是具有欣赏价值的。仔细想想,大众就是这样的,敬畏神坛,而不是神,神坛之上的所有都有人膜拜,而对掉落神坛的那些又巴不得它永不超生。
说回画展,有两块背景板在回忆时我总会联系到一起,一个是
“小时候看不起自己的画,现在看得起了,不是因为画得好,而是因为这些画老了,是我自己的上古时代。”
一个是
“现在好意思配了镜框,挂出来,前提是,你得后来又画了几十年,当初的幼稚这才可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个背景板是在两个不同的场、不同的厅。但看完整个展,我潜意识里却把它们连到了一起。这次陈丹青能够展出他年轻时期(60年代)的作品,并且有很多人愿意花钱去看,一个必要条件是他成为了当代艺术家,如果他当年放弃了画笔,那么现在展厅墙上的照片和画稿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公之于众的一天。
以前看画展我真的只是在看画,而这次看画我莫名其妙的被策展人的思路吸引,开始从策展人的角度看“展”。
其实从看“展”的角度看画,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会发现策展人在用他的理解诠释画家的艺术生命,每一个展览在呈现艺术的同时,还在呈现策展人心中的画家形象和他对画家内心世界的揣测。我惊奇而激动的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策展和写作很像,准确的说是和编辑工作很像——手中有一些好的文章、好的素材,这些都是现成的、已经创作好的,看起来好像是不会变化的“静物”,但实际上通过对素材的筛选、排序、结构化重组,就会形成一个全新的主题,类似于传播学中的“议程设置”概念。策展人在某种程度上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观展人看什么、怎么看,甚至多少还会影响到看完“作何感想”这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这次看画会注意到策展人的视角,注意到穿插在各个展厅之间的背景墙文字。没有想明白是什么细节吸引了我,但结果就是确实吸引了我。
“退步”展厅按照年代时间的顺序,展示了陈丹青从60年代至今的画作,据说这是陈丹青截至目前最大规模的一次个展,画作时间跨度50余年,由100余幅画组成。
展分为了两个场,场1以时间线为主,展现了陈丹青从青年时代的写生、临摹作品,到近期的“静物”作品--画册;场2的主线并不是很清晰,似乎是有意避开了这种形式上的线索,而选择以情感、氛围场作为模块切割的依据。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主线,我的感觉是由外及内,由观外到观心。
场2的空间布局和灯光转换都给人一种强烈的对比,私密-开放,亲近感-距离感,这样的反差感受近距离的出现在场2中。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我在场2中感觉不太自在,像是被推着看完了前面的画,直到走进“自画像”展厅的放映室才感觉心踏实下来。
个人感受更偏爱的还是场1。场1中通过不同时期创作主题的对比,呈现出一种从默默无闻时的临摹、练习,到成名后复盘初心、尝试突破的过程。起初的临摹是为了更好的画人,而后期对画册的“临摹”是为了突破自己,更好的画心。
场1中,背景墙有这样一段话,写在2019年“画册”系列的旁边,
“早先我就想画得大些,摆好多画册,但是不敢,早先总想把画册稍微放得歪斜散乱些,但是不敢,今年呢,终于有点敢了,还想得寸进尺,空白处多弄点涂鸦破一破,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放胆画画多么不易啊,”
看完这段话,再看旁边的大幅画布,突然觉得它们调皮起来、生动起来,那些角落的涂抹就好像是小精灵在画布上跳舞。画了一辈子,终于从画“高仿”、画“好画”,“退步”到可以随心所欲的绘画了。仔细想想,恐怕艺术家的创作也少有自由,至少能拿出来展出的画作未必是真心私心喜欢的画作。倒是孩子自由些,所画既所愿,不加掩饰。所以“退步”成为“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这,我觉得展厅那幅陈先生年轻时期画的西红柿作品很是可爱,但是可爱的不是西红柿,而是画布背面“鸭子下蛋”的草稿图,哈哈,真的很有童趣。
我算是一个对自由无上向往、无上推崇的人,对我来说,没什么比按照自己意愿去行动更令人兴奋与开心,私以为这是现今社会最最奢侈的事情,掰着手指头数数,有几个人有条件、有胆量、不管不顾做自己呢?反正我盘了一遍熟人,一个指头都没数出来。
一百余幅画,用“退步”这个词贯穿起来,现在与过去,他人与自我,观初心后再求突破。本不相关的画作,像珍珠一样,被穿连了起来。或许正是画展主题“退步”的争议性,和画作本身内容的分散性让我对策展的思路产生了兴趣吧,写这篇观感的过程中还特意查了本次画展策展人崔灿灿的资料,居然真的是个资深文字工作者,难怪,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