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市的灯火阑珊在风中跌跌撞撞,玻璃框里灯罩下面的灯光像是河面上的摇曳的渔火,零星的散光打在过路客的脸上,和滚烫的夜色揉在一起泛起颤抖的涟漪。
成都连夜晚都像是蒸笼,阿姑花的拉车从北巷闯进来,中街满满都是烧烤味、撸串味和火锅味。那些添堵的人们跟热锅的蚂蚁一样不停的你来我去,意图给彼此带来一丝凉意。
她的凉皮像冰棒一样凉爽,阿武说要是冬天吃了肯定马上得蹲马桶。阿姑花没理会,继续忙着招呼自己的客人。她的凉皮用的米粉很有嚼头,据说是用擀面杖自己手工打的,每天在这拥挤的巷子里限量供应。
阿武问,今天有多少碗可以卖?
阿姑花说,卖完就回去咯。
阿武不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但是跟阿姑花的话很多,话到嘴边听到有人喊抓贼,阿武东张西望,放下凉皮就追了上去。
光影没能指路反而成了天然屏障,夜晚的嘈杂让他更加急躁,那人的脚步飞快,拐角的时候阿飞猛的扑上去,两人一起栽倒在地上。阿武死死扣住他不放,听到后面的女人喊着,放开他啦,他是我老公啊,喂你谁啊,干嘛啊!
阿武喘者粗气,听着女人指责的谩骂,然后掏出证件说,警察,身份证。
女人不说话了,又开始连忙道歉。
阿武眺望这远方找着阿姑花,然后掏出烟一头扎进人群里。他似乎听见有人说他多管闲事。阿武吐了口烟,笑了笑。
阿姑花已经不在了,前面城管的车一直在闪灯。
2
办公室空调坏了,老王跟哈巴狗一样摇着扇子连连诉苦,哎呀我这早上出门还冲凉了,这会儿又洗了个热汗澡。然后又抱怨的补了一句,警察也是人啊。
南边窗户外面吊着一个废弃的吊灯,阳光投射的光影正好映在阿武的脸上,他想起阿姑花那张冷静不开心的脸,还有昨晚没吃完的半碗凉皮。
去哪儿啊?老王问。
巡逻。
巡逻?我看你是去烤太阳吧。
西街经常占道拉活儿的黑车不在了,天太热,感觉太阳随时都会掉下来砸死人一样,大街上都没什么人。阿武闲逛,又看见昨晚那对夫妻在吵架。没过一会,女人喊着,抓贼啊!阿武回头一看,他丈夫这次并没有跑。
这条街他走过三百三十三次,快一年时间,这一年他主要的工作是白天和晚上不定期的巡逻。偶尔出警抓捕贼。
阿姑花是两个多月之前出现在这条街,一个人一辆小推车,卖着非常好吃的凉皮,最起码阿武觉得非常好吃。
阿姑花的凉皮店在西街的最后面,位置不怎么好,但是人却很多。
门口那条大狗无精打采,刚买的盆栽在死亡线上挣扎。阿武脱了警帽当扇子,怪不得阿姑花的店里没人,原来没有空调只有风扇,那些从风扇里跑出来的风跟被火染过一样,滚烫滚烫的,阿武没一会就开始汗流浃背了。
昨晚的凉皮还没吃完呢。
阿武看着墙上的菜单,又四处打量的看着,余光瞄了一眼厨房,听见阿姑花从厨房发出的切菜声。
香辣凉皮。阿姑花递给桌子上。
阿武看了看她说,我还没点呢。
阿姑花说,反正你喜欢吃凉皮,不是吗。
阿武无奈,拿起筷子,第一口,还是有一种透心凉的味道,第二口,火辣味占据唇齿。阿武很快有点招架不住,问,你用的什么,怎么这么辣?
芥末啊。
你在凉皮里放芥末?
是啊,我新做的,你尝尝味道,好吃的话我今晚去卖。
阿武想不明白,为什么芥末会有一股很重的辣味。在成都这么长时间他依旧不能适应这里的辣味,但是能适应阿姑花的辣味。
第五只苍蝇被阿姑花打死。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额上还有汗珠,厨房那里是最热了。阿姑花的衬衫也被汗湿了,阿武不经意间看见阿姑花的内衣丝带,凹凸有致,若影若现。
哎,怎么不装个空调啊,这比外面还热。
你话好多,今天不用去巡逻吗?
要啊,就走了。
阿武掏钱,阿姑花说不用了,然后帮她扶正了警帽,说,帮我试吃嘛,算我请得咯。
阿武有些不好意思,招手,谢了。
3
阿武觉得阿姑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那天晚上他靠在墙上抽烟,看来来往往的人,然后踩灭烟头就看见阿姑花在街角做凉皮,微风冲击着她的长发,细微的汗珠粘这头发一起,还有小车上面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像极了河面上渔夫船头的渔火。
成都的夜市晚上都很多人,夏天的晚上整条街道就是一个超级大的火锅,所有人的人都跟那些火辣辣的味道一样,被烟雾缭绕翻腾的煮着。
阿武晃了一圈没看到阿姑花,这个点她不来就没位子了。
那条街就阿姑花的店拉下了卷帘门,不过还透着光,他打电话让老王送来了空调放在门口。然后敲门,阿姑花吓一跳,不过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家里一台旧空调,反正也美什么用,送你了。
阿姑花看着他,没说话。
阿武脱了警帽抓了抓头,说,我只是不想下次来吃东西没有被辣死就被热死了。
阿姑花噗嗤一笑。
阿武刚要问她晚上怎么没去摆摊,看见厨房乱七八糟就明白了,原来是灯丝烧了。
还好只是短路,没什么大问题。
阿武汗流浃背,厨房简直是个蒸笼,衣服都湿透了。
搞定了。
阿武刚下来,阿姑花正好上前递上毛巾,两人跟吸铁石一样分秒必争的靠近,就差心贴着心。背后的灯光打在阿姑花的大眼睛上,她迎着光看不清楚阿武的脸,湿毛巾紧紧抓在手上,灯光太刺眼,索性闭上眼。
好…好了。
噢。
阿武抽身离开,心堵的很厉害,顺便把空调也给装上了。很快,店里开始凉快了。阿姑花拿着苍蝇拍无聊的挥着,其实已经没有苍蝇了。
你不是本地人啊?
叫什么名字啊?
阿姑花陌生的看着阿武,然后笑了,说,不是,我是孤儿,没有名字,福利院叫我阿姑花。
阿姑花?挺有意思的。
我叫阿武,辖区民警。
我们认识蛮久了哦。阿姑花问。
嗯。阿武马上又说,好像是。
阿武电话响了,刚接起来,老王的声音传过来,空调钱记得给人家啊,搬运费就不用了,你小子泡妞够下本啊!
阿武匆忙挂了电话说还有事先走了,刚出门没多久阿姑花追过去,对着昏黄的夜路哎了一声,阿武回过头看着她。阿姑花摇摇头说,没事了。
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阿武,阿武也知道在什么地方找到她。
彼此都不会失踪。
4
除了下雨,这条街的人会少一点,其他时候人多的走路都困难。
阿武抽完烟准备去找阿姑花,他试了试口气确定没烟味,巷口的人跟看马戏一样围着摊点吃喝和吹牛。阿武看见阿姑花做生意的样子像是邻家的小姑娘,动作慢,但是很细心,她的客人都比较有耐性,又不催。
阿姑花朝阿武笑了笑,用手势比划了以下意思是说给他做了新东西。阿武快步上前,接到老王的电话:你是不是在巷子街,有个飞车党……
阿武还没听到后面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尖叫,一辆大摩托重进了街道的人群,阿武疯狂的跑过去,那辆摩托车并没有减速,冲破了对面的帐篷店之后直逼阿姑花的小车,由于车速太快,一时半会转不了弯,撞向阿姑花。
好几碗打包的凉皮全泼在地上,阿姑花额头磕破流了血,阿武似乎听不见人群中的尖叫,抱起阿姑花往医院跑,阿姑花吃力的勾着他的脖子,发出呻吟的声音,我没事。
阿武似乎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还有眼前颤抖的灯光和夜市,嘴里喊着,让开,让开!他紧紧的抱住阿姑花,跑的飞快。
5
夜市里的脚步和灯光交错,在阿武的眼前晃来晃去,像是醉酒的晚上。
阿武停下脚步,喘的厉害。阿姑花抱着他,他楼着阿姑花。所有人在他们两边来来往往,烧烤摊的叫卖声,马路上的鸣笛声,还有一些听不太清楚的耳边低语。
一切都像幻象中的风中渔火,从颤抖、晃动到沉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