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箽四四（原创）
01 他们说我要死了！
医院的急救室，正在抢救一个病人，那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正在洗胃。我看见那个医生在对护士摇头。那眼神好像说：我要死了。
手术室外，有一个女人，瘫坐在墙角的地上，眼神呆呆的盯着地面。她旁边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是沉默着，不说话，偶尔会抬眼看一下那女人，眼神看不清什么，就像是一种抱怨，或者一种冷漠。
那个女人是我妈，她叫邱萍，四十二岁，是一个画画的，因为她的画大多都是卖不出去的，只能自己欣赏，有时也会卖一些给朋友，半买半送那种。她还有个正式副业在一个学校代课。她喜欢别人叫她邱老师。
那个男人是我爸，他叫夏风，是一个商人，算不上成功，小有成就，做烟酒批发的小商人。早些年就是个混混，四十五岁，人到中年，脸上虽然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肚子却是鼓了起来，有点油腻中年男人的样子！
这样的一对男女，组成的家庭应该是幸福的吧！很多人都这么看。我妈长的好看，很有气质，文艺的女人都是那种耐看的样子。
我爸也算相貌堂堂，年轻时候，一定也是这张脸追到了我妈，外人看，怎么样都是般配的一对。
至于我，虽然才十三岁，也算是个有气质的帅哥。只是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们早在八年前就离了婚。我一直跟我妈妈那个爱哭，还有点神经质的女人生活。
我就是那个在急救室抢救的病人，他们的孩子。
我妈从发现我吃药开始，就一直哭，脸上一道道湿了又干的泪痕，妆都花了。现在她的眼泪可能哭干了，她两眼无神的，瘫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
那个男人，我爸。从开始到现在什么话都没说，一直在抽烟，然后就是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或者面无表情的瞅一眼我妈。他们俩，谁都没有跟对方说话，空气里冷冰冰的一股寒气。
三个小时后，我被医生推出了手术室。我爸跟医生握手，问我的情况。医生说该做的都做了，只是时间太久，孩子本身又年纪小，不太乐观。剩下的就是等了，结果怎样，要看造化了。还要看他本人的求生意志。说完医生就走了！
回到病房里，我爸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然后落泪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没错，是第一次，因为五岁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我爸平均半个月，或一个月见我一次，每次见面也是匆匆忙忙就走了。我奶奶说他很忙。忙他的生意，还有他的生活，他跟我妈离婚后，没有结婚，但是有女朋友，我见过一次，没我妈有气质，不过年轻，至于为什么不结婚，我猜是比不上我妈吧！或者其他原因。
我妈平时跟我在一起的多，可她基本上也像个孩子，我刚上初一年级，开始住校了，我们平均一周见一次。
我妈跟我爸基本不来往，偶尔打电话也是因为我的问题。我妈从不打听过我爸的消息。我爸也不打听我妈的消息。我妈也没有再结婚，我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她可能不想让我受委屈！我是这样想的！
02 关于我吞药这件事
再来说说我为什么要吞药吧！我只是觉得人生太不好玩了。八岁起，看到妈妈哭，还有我被人欺负，我都觉得人生太不美好。我妈性格软弱，怕我跟人打架，总是让我忍着。我爸很少见我。虽然我很想见他。
至到有一天，我无意听到我妈打电话给他，求他来看看我，带我出去玩玩，最后不知道我爸说了什么，他们吵了起来。后来我妈哭了，那之后，我没有再很想见我爸了！
那时候我就想死，但我妈太弱，我觉得我还得再保护她两年，等她长大一些吧。我要走了，也不能放心她一个人，她那么爱哭，一定会伤心死的。一时没忍心，就又活了下来，我是为我妈活下来的吧！
但是，上个星期，我发现了我妈的秘密，原来一直有个喜欢她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那天我看到了他们的对话的记录。
那个男人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给我个话，到底嫁不嫁？”我妈没有马上回复他，两天之后，我妈才回复他说：“有清水，我不能跟你走，我的孩子我必须要在一起。我也不能丢下清水，只想着自己！”最后我妈发来一句“还是算了吧。”
那一刻我决定了，不能拖我妈后腿，我妈要去找她自己的生活，但是因为我，怕我被人欺负，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总说有清水就行了，要跟清水两个人，过一辈子，哪也不去了。
我妈虽然这样说，只是那怎么行呢？我想让我妈幸福。
因为我是个男孩子，那些喜欢我妈的人都不太愿意接受我。我妈又不想我受委屈。在城市里，一个男孩就意味着压力和负担，说白了，那些男人都觉得我是拖累。和我妈结婚的条件就是，不能带我，这还真是TMD一个势利的世界。
我已经长大了，该做男人的事了。我去见我爸，跟他说我要跟他一起生活。我爸盯着我看，问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不想跟我妈，我想跟你。我爸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我。那天晚上，我听到他和那个女友吵架，吵架的原因是我。
那个女友说不能接受我，她说她一个还没生过孩子的人，接受一个老男人就算了，如果还要接受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她办不到，她家人也不会同意。
她说：我和她，让我爸选，我没听到我爸回答。我爸沉默了。原来我真的是一个多余的孩子。
那天半夜我哭了一路，跑回我妈那里，我妈看到我很开心的笑了，然后抱着我又哭了。她就是这样，总是爱哭，她说他以为我要跟爸爸走了，看到我回来，太开心了。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很爱我，我抱了抱她，我比我妈还要高一些了。
我该长大了，那天夜里想了很多。
想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我知道虽然他们都说爱我，可我却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我妈为了我，不愿再结婚，我爸为了我要和女友分手。不，不对的，我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人，我的存在他们都不能幸福。
我该做点什么了，对，我已经长大了，我该自己做点什么决定。这本来就是我所讨厌的世界。
我开始偷偷拿妈妈治疗失眠的药，妈妈有重度睡眠障碍，医生会开治疗失眠的药给她。
我去小珍所，撒谎说自己睡不着觉，让她们卖给我安眠药，她们很小气，一次只给一粒，还让我分开吃。我跑了很多诊所，攒了一个月，还有我妈妈那里拿的，我想应该差不多了吧。
我在网上查了很久，这应该是最安全，没有痛苦也不会被人查觉得方法。对，没错，吃下去就会一直睡，没有痛苦，在睡梦中就结束了一切，这是个完美的计划。
那天晚上，我缠着妈妈做红烧肉给我吃，吃完饭，我笑着闹着要跟妈妈一起睡。我要妈妈像小时候一样给我唱歌，哄我睡觉，听她给我唱小燕子，我妈唱的时候，想着以后再也听不到妈妈唱歌了，我哭了。
我背对着，缩在妈妈怀里，想像着我来时，在妈妈子宫里的感觉，很安全，很温暖。
我想回到那里。那时候，爸爸会温柔的摸着妈妈的肚皮跟我说话，我听不懂，但那声音是爸爸，真好听。那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后来呢？后来爸爸就没那么温柔，妈妈也总是在哭，我也没有再觉得幸福过。
爸爸一定不爱我吧，所以，我也不太担心他，他一直都能照顾好自己，只是妈妈太弱了，好希望那个人好好保护她。
给妈妈留下最后的话：
妈妈，我亲爱的妈妈，再最后叫您一次。
以后再也吃不到您做的饭了，
也没有人再给我唱小燕子了。妈妈我再也回不到您的怀里了。
可是妈妈我爱您。
忘了我吧，下辈子再做您的孩子！
这个世界，我来过，但是不喜欢，永别了！妈妈不要哭，妈妈，我爱您！
03 后悔有用吗？
那天晚上，一直到医院的第二天，我爸我妈，都没离开。他们一个守在我的床前，一直握着我的手。一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都不说话。屋里沉默的像一个坟墓，没错，连呼吸都听的到。还有偶尔我妈哭泣的声音，那是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的一种哭声，很压抑，很小心，也很心疼。
我爸一直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看一会，会默默的流着眼泪，过一会用棉签蘸着水帮我擦湿嘴唇。我没想到他心里还是爱我的，我原本以为他心里只有钱，谁都不爱，至少不爱我。连看我，都要妈妈求他，这样的爸爸怎么会爱我呢？
现在，看到他一直默默流的眼泪，我相信他也是爱我的。
上午医生查完房，临走医生说，要做好思想准备，也可能不会醒，也可能要很久之后，要看患者自身意志了。医生走到门口我听到他叹了口气，我听到他自言自语说，小小年纪，为什么想不开呢？
医生走后，我爸跟我妈说，让她先回去休息，我妈不说话，也不离开。沉默了好一会谁也不说话。
“你不想骂我吗？责怪我吗？是我没养好他，没看好他。”说着我妈的眼泪又来，哭的停不下来。
“骂你有用吗？杀了谁，他也不会马上好起来了，说什么都晚了，我是恨我呀，早点没多关心他，他可能都忘了还有爸爸！他是在恨我呀！”
那个男人，平日里对我话很少，有点冷漠的坐在那里，弯着脊背，双手抱着头，身体在颤抖着。我听到了很小的，抽泣的声音，过了一会，他安静了下来，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晴。
他走过来，手放在我妈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到外面走廊抽烟去了。
我妈这时候握着我的手，开始嚎啕大哭，她把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一下子发泄出来。哭着把自责的话又说了一遍又一遍，看到她这样哭，我开始有点后悔了。从发现我吞药到现在，她哭了有八百遍了，她的眼睛都肿了，一夜之间变得憔悴不堪，我发誓我原本不想这样的。
我爸抽烟回来，让我妈回去休息。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很凶的样子，看着我妈的眼神里，有一点心疼，还有一点愧疚。的确，我妈现在看来的确让人很心疼的样子，我很想抱抱她。
那天晚上，我妈缩在沙发上，我爸就趴在我的床边，他们都没有回去。我妈对我爸说：“对不起，我没带好清水。”
后半夜，我妈睡着后，我爸给我妈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对着睡着后的我妈，也说了声“对不起。”
我妈我爸离婚的原因，她们都没跟我说过，听奶奶说过一点。当年是我爸，赚点小钱膨胀，背着我妈找了个红颜知己，我妈知道后就闹了起来，我爸死活不承认。最后我妈把那个红颜知己和我爸堵在了床上，以后就没以后了。
我妈提出离婚，我爸不离，我妈就把我爸赶了出去。
拖了三年，我妈始终没有原谅我爸，最后就只能离了。这事我爸一直说是误会，只是也不重要了，我妈被伤了是真的，后来谁都不相信。遇见想娶她的人，又不想接受我。我妈最后就干脆不再提这事了，她说就跟我这样相依为命，过后半辈子。
只是我妈没想到她生了个伟大的儿子，她儿子想牺牲自己成全她妈的幸福，这母子俩确实是真爱呀！
说到这里，我想说说我自己。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软弱的部分来自我妈，我冷漠的部分来自我爸。我继承了他俩的所有缺点，胆小，懦弱，自卑又冷漠。小时候总是怕被人欺负，因为我没爸爸保护，所以胆子很小。被欺负也不敢回家告诉我妈，因为说了，妈妈就会心疼的哭，后来我就变成懦弱的样子。
没有爸爸壮胆的孩子总是会自卑，久了也不喜欢跟别人玩，总是自己跟自己玩，最后就变成孤僻冷漠的样子。唯一的优点是，我长的像他们，是个英俊的美男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我觉得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04 真的很对不起
第三天，我爸买了早餐给我妈，我妈没说谢谢。我妈中午回家做了红烧肉，带给我爸吃，我爸也没推辞就吃了，吃完饭，我爸还到外面洗了饭盒。然后，他们坐在我床边，一左一右，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开始说话。
“还恨我呢？”我爸问。
“说不上吧，就是心里有个结，翻不了篇。”说着我妈的眼泪又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邱萍，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你别再哭了，哭什么呀？”
我爸伸出手帮我妈擦眼泪。手被我妈挡了回来。
“你终于跟我认错了，这些年我等着你跟我道歉，可一直没等到，你从来没诚心诚意跟我说过对不起。”
我爸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他用手指揪着头发，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原来这样，所以你才一直不原谅我。”
“你不知道吗？夏风，你从来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跟我说话，连道歉都是冷冰冰的，连说话也没一丝诚意，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邱萍，我错了，我以为你坚持离婚，不原谅我，是心里恨我，或者你心里有人，早就不想跟我过了。”
“邱萍你知道吗，我在你面前一直自卑，抬不起头，虽然你什么也不说，可那些年，我就是感觉到你的失望。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生活，我觉得活的太窝囊，我整天压抑不知道哪里是方向，我时常觉得你随时会离开我。”
“我从没想过离开你，至少那时候没有，可是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床上，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而且你根本没有觉得对不起我的样子，看你没有一丝愧疚的道歉，我就跟自己说，绝不能原谅你。”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这些年我懂了，清水的事也怪我，我没有做好父亲的本份，让他缺少了很多父爱，邱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不觉得晚了吗？，清水现在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觉得我们还能开始吗？太迟了！”
“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夏风，我只想清水能醒过来，他醒不过来，我也不想活了，没有清水，我在这世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清水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都爱他，他知道的，一定会醒过来，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弥补过去亏欠的八年时光，我会做个好爸爸。”
“邱萍，相信我，我真的想赎罪，这些年，我一直在麻痹自己，我过得也不好，我从来没忘了我们同甘共苦的那些日子。我没忘了最初对你的承诺，你跟我一起过的穷日子，我都记着，过去都是我想错了，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我的错。”
最后我爸抱了我妈，我妈虽然推开了他，但我看到我妈哭了。
今天第三天，医生说很关键，今天如果不醒，可能就要很久了，或者不会醒了。今天一天，我妈我爸都寸步不离的在我身边，我妈走到哪，我爸的眼光就跟到哪，他一直安慰我妈“放心，清水一定会醒过来。”
我妈不说话，要么焦虑的不停走来走去，或者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跟我不停的说“清水，快醒醒吧，妈妈想你，妈妈舍不得你，你快回来吧……”
我妈握着我的手一直喋喋不休的跟我说话，我爸默默的在一边削苹果给我妈，这场景，真好。过去，我一直想过很多次的画面大概就是这样：吃完饭，我妈一边收拾一边唠叨，我爸在给我妈削苹果，我头枕在爸爸腿上，看电视。
我笑了，只是却流出了眼泪……
然后，听到我妈在喊：医生，快看呢，他哭了……
后记：
我叫清水，今年十五岁
我妈叫邱萍，是个长的很有气质，温柔又爱笑的女人，她是喜欢画画的代课老师，从前是个很爱哭的女生。我爸叫夏风，是个脾气很好的批发烟酒的小商人。现在总夸自己玉树临风，从前却是个很高冷的男人。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继承了他俩的优点，就是长的很帅。我叫清水，今年十五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