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厨房端进饭菜,我等他们端完出去又重新带上门,才道:“你要是饿得久了最好从稀粥喝起,不容易伤胃。”
我看了一眼菜品,把离我近的菜羹和离我远的烤鱼换了一下,开始专心对付那条烤鱼。
我连一面鱼都没吃完,她那边的菜羹和粥已经空了。就听见她问:“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法子?”她为难了一下,“不会是要侍寝吧?”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侍寝?你想得倒美,”我把玩着杯子,“不过,也不算全错,反正都是哄陛下开心。”
我喜欢随意控制茶水的漩涡,算是阴阳家的一项日常训练。
“有两件小事还是要跟你说一下。今天上午羋灵在寿宴献舞,得到了陛下的赐婚;有个楚国人假扮祭师扰乱寿宴,自尽了,还没开始查,已经死了三百人。”
茶叶表面的水珠冻成了一层霜,“羋灵的身份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殊荣,赏给了一个叛徒的遗孤。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陛下借此安抚朝堂上的楚系势力?”
“他已经是皇帝了,不需要为了安抚谁低头。臣子可以讨赏,却不能挟赏。”
“那,是陛下想要彰显自己的宽宏?”
“对啊,毕竟是寿宴嘛,”她刚卸一口气,我接着说道,“拿三百巫祝开开刀,放放血,也不至于就遭了天谴。陛下只是恩怨分明罢了。”
“昌平君虽然去秦,但毕竟在诛灭嫪毐之乱中有大功,虽然灭楚一战挫伤甚大,但如果你是皇帝,远在郢都的军变,和近在榻边的叛乱,你会觉得前者更重要吗?
“皇帝如果有十分不喜欢昌平君,四分是因为军变,六分是因为立储。如果没有外朝内宫的楚系势力,扶苏早就应该是太子,可他却被扣押在华阳宫整整十年,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善待昌平君的女儿吗?”
“我……”子鸢沉默了,也许她可以做到不报复,但是善待,不是她的性情。
“但是说到底,陛下恨的是被压制,被要挟,而不是背叛。华阳太后死了,昌平君死了,羋夫人也死了,他已经是天下的君主了,有什么必要为难一个孤女?如果他不打算杀一个人,那么折辱她,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显得无聊。
“对陛下和羋灵来说,放她出宫,眼不见心不烦,大家各自安好。陛下要的只是一个态度:求饶,或者说示好。羋灵证明了自己的臣服和敬奉,那么陛下为什么不扮演一个宽厚的君主呢?
“你因为主战派的身份进入浣衣局,想要摆脱,也是同理。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是每一个主战派都能被轻易宽恕,秦宫也可以关门了。”
子鸢接受了:“那,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说过,我对不住你的,只有流枫的案子,现在要补偿,也拿这个案子来补偿。”
她困惑了:“怎么补?”
“刺杀即墨大夫,是奉了姚廷尉的密令,可惜风家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有人代劳了,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份心意总是好的。如果这样的人也被一并打入主战派,未免有些冤枉。”
她忽然明白过来我说的“有人”是谁,下意识道:“我没有。”
我笑:“你当然没有,人是我派的,还是我救的,即墨大夫是自己战死的,一次失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功绩,简直是耻辱,但是用来表忠心,却还勉强够用。我不需要这个案子,但是你需要,你总不会觉得这样也算欺负我吧? ”
“可是……”她非常纠结,可是说不出辩驳的道理来。
“子鸢,”她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微微愣了一下,我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眼:“我不需要你杀人,也不需要你害人,我只需要你撒一个小小的谎。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谎言。谁派的刺客,我不管,风家不管,连陛下都不会管。你提出,我作证,那这个人就是你派的,你自然就不是主战派。
“你自己想想,你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没有摸过刀剑,没有上过奏折,你凭什么要被划为主战派?上一辈的恩怨,凭什么要我们承担?你有权利、也有资格,像季丘、元蘅过得一样好,而不是任人宰割。”
她缓慢地喘着气,我说的一切都太合理了,让她找不出什么破绽,但是这又和她之前接受过的一切教义相违背。
“你有一下午的时间起草一份奏书,我晚饭的时候回来。”我撂下这句话就走了,还端走了剩下的那盘鱼。
刚才回来的半路上就看见有只白猫跟上来,在门口被拦下了。能养这灵物的不多,我家里也有一只,不能带进宫,还有点想它。
一出门,它果然还眼巴巴地等着,我把鱼端给它,它上前嗅了嗅,欢喜地吃了,我这才看见它虽然全身皆白,四脚却各有一圈黑毛,跟我家养的那只极为相似,正是绝世罕见的雪夜交兵。
要不是我对我们家那只小黑太过熟悉,真要以为它偷跑进宫了。
能在宫里看见这只白猫也算缘分,我还挺想认识认识养猫的人,看它鱼快吃完了,就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呀?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它抬头看我,听懂似的点点头,掉头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我,转圈子,示意我跟上。这聪明劲儿也像。
我笑着跟上去,走过一座座宫殿,来到一座虽然华丽却有些俗气的殿宇面前。
我还未看清殿名,就听见一个阿嬷骂道:“是你这个小贼偷猫!”
我转头,猫冲她张牙舞爪,我偏着头对猫说:“你不喜欢她吗?”
猫有点委屈地窝回我怀里,阿嬷道:“你等着!”便急冲冲地进了殿门,喊道:“世子!世子!小白回来了!”
我暗笑,同样的猫,我起名小黑,这家起名小白,也是巧,宫里称世子的只有一个,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胡亥,排行十八,今年是五岁还是六岁来着?
我抚着猫,里面跑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孩子,我在席上见过,人长得玉雪可爱的,脾气却不怎么样,见了猫欢喜道:“小白,过来!”
我把猫放进胡亥怀里,胡亥摸了一阵,见猫在看我,才抬头狐疑地看我。我心里暗笑:见猫不见人,合着我就是一个盛猫的器具。
这时里面走出一个阿嬷,却比刚才那个和善稳练得多。
“多谢姑娘把小白找回来,若是不忙,来宫里坐会儿吧。”
我看下胡亥,他看看我,似乎觉得并不讨厌,点了下头,抱着猫进去了。我跟着阿嬷进殿。
我们进了偏殿,阿嬷捧来果盘,原先那个阿嬷瘪着嘴侍立在一边。
“姑娘莫怪,娘娘平时不让世子出宫,平时最多陛下召见去走一走,今日大宴出去半日,小白可能是着急了,就溜出去找他,要不是姑娘把它带回来,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呢。”阿嬷说着又给胡亥和我添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