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店摘掉墨镜后,李城发觉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她只是坐在沙发上向窗户望去,卷翘的浓密的睫毛随眼皮上下跳跃,忽闪间李城看清那对瞳孔,那是怎样完美的弧度。鼻梁侧面的一颗痣给予了她脸上多一分灵巧。她随意地看着桌上的时尚杂志期刊,不时地抬腕看一下时间。绿宝颜色的表盘附在她白皙的右腕上,独特,神秘,美丽。
李城虽说在打扫收拾,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她。她嘴角上升的弧度令李城明白自己被发现了,耳根红成血色。他想,哪怕不是他,没有一个人不会为她的样貌气质停来几秒的。然后他径直撞上了面前的墙壁。
快半小时后,女人突然开口,“你好,请问可以借伞吗?”李城慌忙回答,“可以可以,您留一下电话号码,在这里。”她行云流水的字迹仿佛跳完一曲华尔兹。伴随着高跟鞋声,她走出了书店,消失在雨夜。
30分钟的时间,李城觉得自己似乎是爱上了她。这是他来港城后第一次有如此快的心跳,他久久不能平复的内心令老板一眼看出,“这是哪家的姑娘要摊上这个闷大个啦?哈哈哈哈。”“她在等人,”李城心想。“也许是她的丈夫忘记来接她了。她那么美丽,一定有无数追求者,一定结婚了吧。”冷静过后带来的是无尽的怅然若失。但他明明根本没有得到过。
港城的雨又像刀片,一滴一刀地剐着他的心脏。他难以回到工作。在李城心里,爱情是明晃晃的,令人眩晕失去理智的快消品,来不及细品也经不起琢磨。他离家快一年了,除了在书店干活,没有体验过这个城市的街灯月色。当时满腔憧憬,想在港城挥霍自己正处于文青的年纪,但渐渐也都殆尽了。在港城,霓虹与冷落共存,雨夜与情爱同在。爱情是短暂而热烈的,但似乎不会眷顾李城。又一次街灯亮起,书店要打烊了。
“有一首歌叫作日出时让恋爱终结,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
“368复机。”“请问你密码。”“爱你一万年。”
阿麦已经在怀里打起了酣。关掉电视,李城打算在睡觉之前拿起笔写点东西。来港城以前他一直梦想做编剧,导演,可父母反对,他只好读的汉语言文学,出来当了半年老师。但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甘愿在讲台后面,就这样委身几十年,他毫不犹豫,辞职来到港城。他的文笔总能惊艳家人,却也只能让家人读。初中的时候,他的一手好文章不知被年级印发了多少篇,别的班语文老师也渐渐了解了这个“作文杀手”。但上了高中,或许是因没有遇到伯乐,他虽怀疑过自己是否真正是千里马,却从不承认自己败了。直到现在,他仍然有很多想写的东西。
望着自己五十平的出租屋,阿麦正被月色抚摸着入梦,整齐的书架和满满当当的小冰箱,李城突然觉得很幸福。
“亲爱的玛丽亚小姐,这是我们之间的第21封信,我仍期待见到你。”他不知道玛丽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以此开头。“亲爱的玛丽亚,或许港岛的飞鸟也会在东京迷失,在日落时分仍没有找到回家的路,于是在一个午夜,他终于停了下来。当海风吹过港城,我便在风里寻找你的痕迹,你搭上了开往异国的列车。
玛丽亚,或许只有你能读懂我的话,爱上一束鲜红的,却又扎手滴出血来的玫瑰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我已经不会写文章了,但见到她会使我想像画家描摹她的眼眉一样为她作一首诗。玛丽亚,你也知道这会很疯狂,你肯定也会觉得我仅仅是见色起意。我认她确实完美,漂亮得像天使颈上被赋予魔力的紫水晶,神秘却难以触摸。但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这是一片可以让我为之走向死亡的荆棘,而我无怨无悔。
玛丽亚,我爱上的人如此完美,但我想要告诉你,她是《星际牛存》中《夜总会女郎》那一章中的身份。你会大为改观,这我清楚。我很痛心,玛丽亚。并不是因为我看不起她的职业,她是个好女孩儿,她是舞台上最闪耀的歌女。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变得更远,更加难以接近。所有我对她的爱,会不会成为她眼中的,一个无耻的流氓。或是说我的爱,会不会成为她的负担。玛丽亚,我想你告诉我,我的爱是否过于单薄,不计后果与成本。”
李城对那个女人的最后揣测,停留在朋友约他去歌舞厅。给他看的视频中,灯光扑朔迷离,唯有金发,红唇没变。磁性的嗓音与亮片裙摆在夜色中摇晃,复刻出八九十年代歌舞町与夜总会的纸碎金迷。日语金曲,竹内玛莉亚,大桥纯子,角松敏生……所有他爱的东西,都在此刻汇集。而那个女人,正是台上随乐声起舞的,也是令他动容的一串音符。
他恨台下一双双贪婪的眼睛,那些瞳孔散发着欲望与无知,愚蠢与恶心的恶臭,亵渎了那闪亮的光面绸缎裙角。他恨一阵阵的喝彩声,只因台上的动作幅度大一点。他们是金钱的奴隶,他们甚至喝醉了以后,再也不会想起港城的歌舞厅内,自己曾见过一位金发浓颜,嘴角摄人心魄的歌女,也再不会想起任何一首歌的名字。
收拾完书桌,入睡前,李城想:“明天晚上,我会来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