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存着的录音在播放着,它有一种肆意颠倒、重置时空的权利。只要它播放,不论你身处在哪一间房间,哪一个时刻,它都能迅速调转着你的记忆,原本抽象的记忆开始变得格外具体。录音里夹杂着的环境声,如玻璃杯轻触桌子;噼啪作响的薯片袋在手里揉捏;男人点燃打火机门吸一口再呼出;风扇每逢转到最左或最右边时总停留两秒接着再回转,陌生人的敲门声…这些声响会不自觉的建起一个立体的空间,说话者和每一个物体都被妥当地安放。
正当你进入那场对话不久时,时间会给你来一巴掌,眼前的一切,包括这枚会说话的手机,都拉开了两个时空的距离。录音似乎让你重新回到它所记录的冗长而浩瀚的时间中的一段,但你不再是主角。你从主角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听众,你甚至厌恶并奇怪自己的声音,冷笑自己当时语言表达的内容或音色的高低。你与另一个自己形成了分离,但又如刚刚切开的蛋糕那样,每一片都残留着彼此的碎屑。你想到那个危险的梦:梦中你看着你自己。有人说,当你看到梦中有一个你在看着另外一个你时,可能就意味着你第二天即将死去。
录音就这么放着,当你不再想置身其中时,你点击那个小小的暂停。尔后,现实时空中的声响如同从深海即将浮出水面的那刻,耳朵由闭塞转为开阔,声音万马奔腾地从四周袭来,连每隔十五分钟会从楼上的空调机掉落一滴水的间奏也不放过。你把自己放在一个远远的审判台上,周围是一片草木,有陌生人在山上为你伴奏。你是被告,也是律师,那极其合身而得体的西装在挥动的臂膀之下翻着深浅的光泽,光打亮双眼及每一根灵活的手指,那种自信是与争辩无关的,更像是开悟。被告曾不甘示弱的语言被涨破在空气里,不断上升,被云层稀释。
就这样播放-暂停-播放,你,不是你,是你,循环地辨认。被小小的按钮操纵了一下午,又或许更长。
“不要再吵了好吗?”另一个你问。
“当然。”你现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