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的婚事

世人都道男人好色，其实不尽然。辟如父亲四兄弟，个个相貌堂堂，其中也不乏成功人士，自我懂事，耳闻，眼见，几十年以来，未曾有过丝丝绯闻。夫妻之间也见争吵，但一路走来，相对而言小日子波澜不惊，谁也未曾有过弃意。

兄弟中，小叔的婚事自是扰人些。

小叔属虎，较我年长整整十余岁。小时的我，叔叔抓鱼我背篓，遇到沟渠，两手一伸，“小叔叔，要抱抱。”于是，叔叔一手抓着鱼网，一手抱着我跨过沟，轻轻放下，继续抓鱼捉虾。

叔叔高中毕业后报名参了军，在北京当的是武警，有天穿便衣上街，遇上一外国美女，非央求合影不可，被叔叔严词拒绝了。

本村有一姨婆在北京做保姆，叔叔某天抽空去看她，主人家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一生未曾嫁人，脾性古怪，言少面肃，不搭理人，尤其忌陌生人。姨婆回家后对我们讲，那天叔叔去后，主人甚是少见的泡了杯好茶于叔叔，期间嘘寒问暖不已，当然，叔叔是滴水未喝便告辞了。

写这些，只想说明一下，叔叔可是标准的美男子哦，那时候有许多叔叔当兵时相片，可惜由于祖母故去，也都遗失了。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可叔叔爱美不亚于女人。一年四季，均有不同款式的衣服，里里外外，时尚，干净，整洁，这些衣服穿在叔叔身上，那叫一个帅！常常引得美女们频频回头驻足留恋。在八十年代中未期的中国农村，这样的男孩子还是较罕见的，但叔叔可不是奶油小生，从不在乱花丛中迷了眼。

虽生在农村，长于田野。叔叔永远是个爱干净的男孩，他的身上似乎缺少一点泥土气息。举手投足间绅士般。善言辞，但不苟言笑，从不大声喧哗，高谈阔论。他的眼神始终在思索，时间久了，看叔叔的眼睛，便知晓他的语言。待人若即若离，可亲近可远离，他的身边一直都是那么几个朋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叔叔，身材匀称，浓眉大眼，茄克皮鞋或西装革履，年轻的叔叔，稀少穿运动鞋。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农村，在姑娘小伙的眼里，叔叔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叔叔的固执近于邪乎，在对待娶媳妇这事上可窥见一斑。

在当时的农村，男孩子一般二十刚出头父母便张罗着给物色对象了。叔叔也不例外，当兵复员刚回家（原本可以留部队，可祖母舍不得）祖母便四处托人给叔叔找媳妇儿了，这一找阿，漫漫相亲之路便缓缓拉开帷幕。刚开始，叔叔不胜其烦，屡屡托词拒见。祖母恼了：你说你，在北京当兵那会，有多少姑娘看中你，你若要了，也省得老娘我为你操心。叔叔撇了一下嘴：你们年纪大了真是不懂，在那打工的姑娘有几个正宗的。（哈，严重的封建大男人意识作崇）祖母无语。

说是这么说，这亲还是要相滴。这八年来，光是见面的姑娘不下一个加强排，当然，媒婆也是换了一茬接一茬，前赴后继。这其中有一媒人，最后无奈地摊了摊手，对祖母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也不是我吹，做了半辈子的媒了，虽说成功率不是百分百，但也是中规中矩，稳稳妥妥，起码都是半近对八两，这些年也积攒下个好口碑。您家这小子的媒我是作不了了，这猪腿呀还是留给其他好命好八字的吃吧，我是没这口福了。（注：农村地方习俗，作媒成功，年终送一猪腿谢媒）

咦！难道真没有叔叔相中的姑娘，当然不是！

叔叔有过两次婚约。

所谓婚约，便是男女两情相愿，双方父母首肯，媒人订好大喜之日，只等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时，圆夫妻之实。

一家人欢欢喜喜翘盼这一天快快到来，怎奈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今思来，我眼中的这位姑娘，举止落落大方，不急不躁，不温不火，言语得体，勤快利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论相貌，也觉无可挑剔，双眼皮，圆润的脸型，高高的个子，妯娌几个站她眼前，便见分晓，身材稍显丰满（这成叔叔分手的借口）。

姑娘不是那种矫柔造作，扭扭捏捏的女孩。她的每次上门作客都给我们全家带来快乐。

特别是祖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可是，全家人乐翻天不管用。

叔叔不开心。

他自始至终不开心，认为这门婚约是你们一大家子瞎掺和，逼的。

每次人家姑娘上门，他都铁着脸，不理不睬，当一家人识趣地给他们创造二人世界时，他总是溜之大吉。

终于，在婚约即将到来的某天，叔叔提出了分手，似手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姑娘居然痛快地应允了，也许这一切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不甘心）。而且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让天下情人泪崩的话：我们今生做不成夫妻，但可以做朋友嘛。如数奉上600元彩礼钱（哈，我记得很清楚哦）。

祖母说起，把我们全家感动的唏哩哗啦……

自从姑娘慷慨离去，全家人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叔叔一个笑脸。

祖母更是终日唉声叹气。

父亲提议，组织兄弟姊妹们紧急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什么会：小叔的批斗大会。

会议由父亲主持，历数叔叔几年来相亲的种种劣行，会议群情激昂，义奋填膺处，大伯甚至拍上了桌子：说！你小子到底讨不讨老婆！小姑边劝边责怪，两姐夫时不时在旁扇风点火几句，嫂嫂们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小叔的种种不是，祖母则是不停地抹泪。

整个会议过程，小叔始终不发一言，平时极少抽烟的小叔会后桌子底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会议一致决定：以后小叔的婚事，兄弟姊妹一律不管，任由他去。

会议愤愤然而散，留下母子俩相对无言。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姑娘任由叔叔甩，叔叔也有被人家姑娘甩的时候。

自从背信弃约后，一家人都陷入沉默。

除了恨铁不成钢的祖母嘘寒问暖外。

不久，叔叔相中了本村的一位姑娘。这其实早在家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反对而已。

理由很简单：本村的姑娘不足娶。农村人特忌讳，本村的不到万不得己不通婚。我妈更是直截了当于人讲：宁可把女儿扔三千里外，也不嫁本村小伙。（其中原因不外乎让人看笑话）

叔叔的这段婚约在一家人平静的氛围中展开，没有人公开反对，也无人表示赞成。一切入走形式般进行：请媒人，下聘礼，定喜日子。为儿子娶媳妇热情高涨的祖母此时此刻也显得较为平静。

咱家本是忠厚世家，以通情达理闻名于村。

当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叔叔其人人品有目共睹。家中也早早盖上两层楼房，在八十年代中下期也属于“小康之家”。娶媳妇自不成问题。姑娘的父亲是镇上的干部，姑娘接父亲的班，这便成了城市人，在那时，城市人与乡下人有“天壤之别”，城市人普遍不把乡下人放在眼里。有一份城市户口的小伙子特好娶媳妇。

这就成了我们一家人心头的隐患。

可叔叔不信这个邪。也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人家姑娘长得符合大多数中国男人的择偶准则：个子适中，苗条，瓜子脸，诗书气质。在农村，自是出生“高贵”了。虽，于人感觉总有距离感。但，叔叔显然是迷上了。这样的漂亮姑娘追的人自然是列着队，其中不乏诸多城市小伙。叔叔虽好面子，在追心仪女孩这事上也不敢懈怠，用尽心思，使出了浑身解数。

但终架不住风言风语，在大好日子来临之际，经究还是黄了。

于家人而言这门婚约黄了实不足惜。

反而各自均窃喜。当然，祖母例外。

这既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是外界一致认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板上钉钉的。意料之中是家人都心知肚明，性格难协调是最大隐患，男孤女傲，均属自恋一孤芳自赏型，黄了是迟早之事。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家人们看破不说破，并且，说了也是白搭。

如今，这门婚约终于黄了，哥哥姐姐们“皆大欢喜”。留下叔叔独自黯然神伤。

祖母恼呀，时不时地在叔叔耳旁唠叨：你看看，某家儿子与你同岁，都二小孩了，某家闺女比你还小，小孩都念书了。每如此，叔叔唯报之以沉默。

婚约黄了，也在情理之中，原本也没什么，我找我的窈窕淑女，你觅你的如意郎君。本应各自相安。

可在农村，就没那么单纯了。

本村基本属一姓，姓氏单一，外姓偏少。

咱家是本村“四大家族”之一。

在方圆百里内本村也属大村。人口普遍比较集中，人挤人，人挨人。据村中老人言，相传百多年前，有兄弟俩远道而来，哥哥定居以北，弟弟便落脚本村，娶妻生子，生下四个儿子，年复一年，生生不息，繁衍至今。

我们家族隶属老大的后代，子孙兴旺，整整三个生产队的人马，几百号人。老二老三老四稍逊一色，但这四大家族联合起来占据大半个村的人口。

姑娘家属外姓，自从婚约黄了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久，流言蜚语四起。

咱家族自古以来以传统忠厚良善扬名本村。以仁厚，宽容待人。可村村总有一些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

姑娘家属外姓，自难长久立足，随后举家搬迁入城。

渐渐地，这件婚约随着人去楼空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茶余饭后也是另觅他闻了。

与许多青春期少男少女一样，早在两段婚约之前，叔叔也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叔叔一不小心爱上了冤家的女儿。

叔叔当兵复员回家，在县城里找了一份工作，小姑家临近县区，或许与小姑年龄相仿，叔叔时不时地去小姑家玩。

来来往往间，叔叔遇上了他的初恋。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偏巧是姑姑家的冤家对头。

此冤家要追朔到姑夫家上一辈子人的过结，据人言便素有恩怨纠结，以至于这一辈人也是长年冷言相对。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用在姑姑一家与姑娘家最为贴切了。

姑姑家与姑娘家的房子紧紧相连。两家人说话稍大声些便能听得一清二楚。那时每年放暑假帮小姑家采桑叶，一家人说话轻声细语，哪怕是家人吵架，也是压低了嗓音。觉得好奇怪（印象中姑姑的嗓门挺大的呀）后来慢慢也就明白了。

小姑家的条件也不错，早早地盖起了二层楼房，在当时的背景下生活水平也属小康了。而姑娘的父亲则是包工头，二层楼房别具一格，在村里也是醒目耀眼。

郎有情妹亦有意。本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可偏是怨家易结不易解。

姑娘的父母是死活不同意。

不同意的话对闺女斩铁截铁：什么人都可以嫁，就是他们家的人不行！

小叔听了心瞬间凉飕飕的！

姑娘家大门是进不了了，每天都有俩门神轮流换岗。“约”出外也几近零，人家用高倍望远镜盯着呢。

虽如此，开始，也没能够阻挡住两颗相爱的心。

你有神仙法，我有鬼画符。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姑家的楼房与姑娘家楼房不是紧紧相邻吗，叔叔每天下了班就往小姑家楼上跑，上了平台，爬上栏杆，一脚跨到对面姑娘家阳台上。

每每如此，小姑便担忧道：你可要注意安全阿，万一不小心……。叔叔嘴一撇：没事，部队里经常锻炼这个。

可纸终包不住火，日子长了终有露馅的时候。

终于有一天，被发现了。接下来的情景便可想而知了。姑姑家和姑娘家吵了个天翻地覆，原本结怨颇深的两家人，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姑娘的父母以断绝关系相胁，迫使女儿最终忍痛放手。

从此，漫长的相亲路上，叔叔心里总是一丝阴影。令家人哭笑不得的是：嫌胖还能理解，嫌人家不正宗也能理解，嫌人家长得没有特色也可以理解。

嫌人家嘴大是怎么回事？

叔叔的初恋以不堪回首的惨败而告终。

一段时间内，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家人不敢轻言相亲之事，以免叔叔面露愠色。

可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呀，反之，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你淹了。

迫迫种种压力，叔叔终于鼓足勇气踏上了这漫漫相亲路。

这相亲路上少不了小姑的推波助澜（最终叔叔成功的姻缘小姑功不可没）。自从叔叔初恋无果后，她总是自责给叔叔带来的伤害，私下多方打听谁家女儿待字闺中。小心翼翼，也是不遗余力地为叔叔撮合，无奈，均是落花常有意，而流水却无情。

八十年代的农村，相对保守，盛行相亲。现如今，男女对眼，一拍即合，上床成交（题外话哈）

这农村相亲，媒人是关键。人品口碑好，姻缘成功率高，更有家庭条件优越的，明确要求：保媒成功头胎生男孩的媒人优先，想想月老这碗饭也难吃，给人家做媒成功也就罢了，难的是还要确保人家头胎生男孩。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人踊跃做媒。啥？有吃有喝不说，成不成人家都表示感激不尽呢。

叔叔对媒人向来嗤之以鼻，唯恐避之不及，给个笑脸也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祖母不然。进进出出均是笑脸相迎，好话不断。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好生招待，与媒人一聊几个时辰，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谢”字不绝于口，临走，更是“十八里长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挥手“依依惜别”之状，相约何时再见。

祖母可谓是煞费苦心，磨破了嘴皮子，劝儿子，谢媒人，几年中，由点点青丝熬成了满头白发。

每次相亲看祖母的表情都笑开了颜，而叔叔总是紧锁着眉。祖母在旁时不时督促：你看看这么多人在场，你到是笑笑撒。见叔叔无动于衷，祖母忍不住叹气摇头。

每次的相亲吃饭，总少不了其中一人：小姑或父亲。小姑和父亲都比较能言善辩，天南地北能侃，其中有一人在场这餐饭就不会冷场，这两人也能镇住叔叔，以免让客人尴尬，扫兴而归，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通常是祖母下灶弄炊，母亲和大婶婶上灶做菜，叔叔的每次相亲饭局，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记忆中最深的一次，相亲的饭局上大家谈笑风声，叔叔也难得的热情，这是一家人吃的最开心的一次相亲饭了，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桩姻缘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谁知，待客人走后，家人笑问：这女孩不错吧？叔叔笑答：是不错，好象嘴大了些，这分明是歌唱家的嘴嘛。

呵呵，连祖母都被气乐了。

再次无疾而终，告吹！

一次次相亲的失败，祖母由花甲之年熬过了古稀，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自己最小的儿媳。

叔叔的相亲之路终于在他二十九岁来临之前圆满结束。

这媒人也不知是第几任了，也是亲戚的亲戚再加亲戚牵的线（注：是祖母嫡亲的侄女的小姑子的小姑子牵的线），想祖母也是煞费苦心，盼儿媳心切，每遇熟人或亲戚，便满怀希望不迭打听：你们村有没有未婚大姑娘阿？

终于，在祖母她老人家不懈努力之下，云开日出，迎来了我的小婶婶。

想当年，叔叔初相亲时，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叔叔漫漫八年的相亲之路，现如今咱也是个大姑娘了。

当叔叔领着我未来的婶婶踏进我家门的那一刻，顿时愣了，哈哈，婶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此处省去若干字哈，亲婶婶可不能得罪哦）犹记得当时叔叔曾小声低问我：某某，觉得怎样？我笑了，不置可否。

叔叔娶媳妇，只要叔叔愿意，全家人皆大欢喜。

这其中也有一个的小插曲

这是一个仲夏之夜，人们早己吃饱喝足在外纳凉乘风，谈天说地。而我和我的祖母在屋内窃窃私语，当然话题自然是关于叔叔婶婶之事。

祖母说：不知道有没有走？我说：应该没走吧？祖母急切地说：要不你去看看吧，顺便看看有没有住一块儿阿。当时的我毫不犹豫地就去了（现在想想自己咋会那么傻呢也许是不愿让疼爱自己的祖母失望吧）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叔叔家新房门口，借助微弱的灯光（那时经常停电），房门没有关紧，透过门缝，我看见叔叔和婶婶两个人头挨头肩并肩坐在床沿上。哇！有戏！

我赶紧一溜烟地跑回祖母处，把这个惊天喜讯向奶奶作了详细地汇报。

相信，我的祖母一夜当无眠。

叔叔与婶婶相识不足六个月修成正果，在叔叔二十九岁来临之前圆满地完成了他的终身大事。

叔叔去年已升级为外公。结婚快三十年了，叔叔善赚钱，零绯闻，爱家，爱孩子，在侄女的心目中，叔叔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