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家庭中,有老人,有父母,有孩子三代同堂,才是最完整的幸福。但是,我家没有这样的幸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早在他们生命最疲倦的时候终止了呼吸,我连见他们一面的福气都没有。以至于总是羡慕那些拥有这样幸福的小朋友。那种承欢膝下的快乐,我做梦都想得到。
搬到这儿的时候,杨奶奶已经住在这里了。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的情景。夏日的午后,风夹着得都是闷热,树叶焦躁的晃动着,家人都休息了,我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皮球,不小心,皮球跳过了围墙,飞进了别人家的院子。我差点哭了,不敢叫醒父母,让他们帮我去拿,更不敢到陌生的邻居家里去要。当时那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是哥哥牺牲了他的糖果给我买的,我不能失去它。我怯生生的站在陌生的门口往里张望,那一刻,我惊呆了。好漂亮的院子啊,一条通往正屋的小路,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鲜花的旁边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蝴蝶蜜蜂飞舞其中,各种夏虫鸣叫低吟。大有世外桃源的意境。突然,我幼小的心灵里好奇着是什么样的人物住在这里,把这个小小的院子装点的如此生机盎然。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老奶奶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和蔼的问:“要不要进来玩?”
我红着小脸不好意思的回答:“奶奶,我的皮球掉到了你家的院子里面了,能帮我捡吗?”
奶奶笑着说:“当然可以了,你进来吧。”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满脸的皱纹深刻着历史的沧桑,满头的白发印染着风霜的痕迹,一双干瘪的手像冬天的枯树枝裸露着,却不失它们的灵巧。就这样,我认识了杨奶奶。
时间久了,我们两家慢慢的熟识了。也许是因为心中的那份遗憾,我开始乐此不疲的往那个充满着生机的小院子里跑。杨奶奶似乎也很欢迎我,她说,有了我的笑声,小院子才真正的欢乐。
最让我惊喜的是那些鲜花,可以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收藏了一院子的夏天。杨奶奶说,它们叫八瓣梅,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花,没有玫瑰娇艳,也没有百合芬芳。但是,它们能在各种条件下滋长,拥有斑斓的色彩。你不用照顾它们,任由种子到处飞洒。来年,会长出更多的枝子,开出更多的花。所以,奶奶喜欢这种简单而执着的小花,从它们身上可以看到卑微的伟大。它们细长的小花瓣,让我想起了童话故事里的拥有神奇力量的七色花,每一个花瓣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想,也许就是这不起眼的小花听到了我心灵深处的渴望,如童话故事里的七色花一样,把杨奶奶和她那盛开着八瓣梅的小院带进了我的生活。让我体会到了做梦都想拥有的爱。
每次来杨奶奶家玩,她都会站在门口用慈爱的目光迎接我,似乎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会在同一时刻,会在彼此心灵的出口上,用真心温暖着彼此。可是,今天杨奶奶怎么失约了,没有出现在我期待的地方,门也没有上锁。我突然紧张起来,飞奔着向屋里跑去,嘴里不停的叫着:“杨奶奶,杨奶奶。”进了屋,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杨奶奶。看到我来了,她高兴的说:“还以为妮儿不来了呢,今天换做妮儿给奶奶讲故事好不?”
突然间觉得她的身体是那样的瘦弱,不堪一击,杨奶奶病了。
我哭着说:“好的,今天妮儿给奶奶讲故事。”我怎么那么渺小,在奶奶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握着她干瘪的手流泪,只能断断续续给她讲不成文的故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了我的家人,是她填补了我心上不完整的缺角。我把妈妈找来,让她替我为这个老人做点什么。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奶奶的小院,八瓣梅静静的开着,昏黄的灯光微弱的亮着。我偷偷的躲进妈妈的被窝,妈妈抚摸着我的头温柔的问:“我们的小妮妮怎么了?”
我伤心的问妈妈:“妈妈,杨奶奶没有孩子吗?”
妈妈说:“当然有了,听说,她有个女儿呢。”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都不来看妈妈吗?”
“妮儿,不要想那么多了,她不来肯定有她的理由啊,说不定她不知道妈妈病了,或者她根本不在这个城市啊。快睡吧,明天你还要陪杨奶奶。”
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奶奶好像病得很重,咳嗽的越来越厉害。爸爸说,这样不是办法,必须送奶奶去医院。可奶奶执意不肯去,她说,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才踏实。她不想离开家,一步都不想。可是,面对她渐渐消瘦的身体,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神,我们都无法再让她坚持,就在我们准备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唯一的女儿女婿出现了。奶奶的女儿,从进屋来就一直低着头,怯生生的站在丈夫的身后。女婿却是盛气凌人,满脸嚣张。第一次见到这个有点秃顶的男人,我就莫名其妙的讨厌,听了他的话,我更加的厌恶。他不耐烦的说:“妈,你还不把你的财宝给我们啊,看看吧,老了还不是要让我们给你送终,你留着给谁啊。”
奶奶凄凉的苦笑着说:“跟你们说了很多遍了,我没有真的没有。”
女婿露出轻蔑的表情说:“没有,谁信。从那么大的宅子里出来,你会什么都不带。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这么多年我说的够多了,你就是不为我,也不为你的女儿吗?不给我们你就一个人等死吧。”说完,拽着奶奶的女儿就走了,至始至终奶奶的女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掉眼泪。
他们走了,奶奶悲哀的眼神让我疼痛,她说:“你们都坐下吧,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哪都不用去了,就让我安心的躺在自己家里吧。”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曾经,开始给我们讲她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私塾的先生,母亲是善良可爱的小姐。我是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叫子谦,是父亲的学生,一个国民党军官。女孩子是不能上私塾的,父亲就带着他最喜欢的学生来家里陪我一起读书。可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无奈,他的家里给他定了娃娃亲,是他不能反抗的。为了爱情,我甘愿嫁给他,做他的姨太太。因为本质上的善良,和对子谦的爱,我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劲量让家庭生活没有争斗。总算风平浪静,一年后,我怀孕了,能够孕育我们的结晶,我幸福的象飞翔的小鸟。子谦对我也是倍加照顾,大姐也不与我为难。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生改变了一切,她是个女孩,破灭了所有人的希望。我开始被冷落,被伤害。一天夜里,子谦终于开口了:“家里已经有三个女儿了,我不想再要女孩了,咱们把这个孩子送人吧。”
我一听就傻了:“送人,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啊。”
子谦竭力的想要说服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我把她送到我姐姐家里,我们也算是亲戚,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
我伤心的说:“我知道我没用,不能给你生儿子,可是这个孩子是我们的骨肉啊,你怎么忍心,怎么能这样伤害我。”
子谦也悲哀的说:“我没有跟你说过,娶你的时候,淑珍是不同意的,你知道她为什么同意了吗?因为,她生了三个女儿,我又是一脉单传,所以娶你的条件就是你生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男孩,如果不是,就得把你休掉,可是我答应了老师要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个孩子送人,我才可以保全你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怀抱着这个弱小的生命,我心如刀割。不管她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真真实实在我的身体里蹦跳了十个月啊,我所有的悲喜都是和她一起分享的。我的泪流干了,一定要有所决定。于是,趁着月色我带着女儿逃走了。外面的风好大,街上好冷清。这里已经不是我容身之所,我要走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知道离开了豪宅,我的生活将失去衣食无忧,但是只要跟我的孩子在一起,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孩子。我要饭,捡垃圾,给人家当保姆,做苦工,一路辛苦的把孩子带大。她就是我人生的希望。可是,没想到她的生活比我还艰难,婚后,她一直没有生过孩子。她的丈夫就借此折磨她,为了不让我担心,她从来都不说。眼见着岁数越来越大,她说,就这样凑合着,一辈子就过去了。后来,女婿知道了我的身世,逼着她回来跟我要财宝,可是,我真的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只带了孩子。女婿说,我不给,就不让女儿来看我。她也是个苦孩子,我不怪她,只是放心不下她。没有了我她就没有家了。。。。。。
深秋了,八瓣梅开始零星的飘落,用最后的力气留恋夏天。杨奶奶带着永远无法释怀的牵挂走了,留下一个很精致的首饰盒给我。但是,那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有的是满满一盒子八瓣梅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