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的青松村里,老陈家的土坯房总是被晨雾最先笼罩。天还没亮透,十五岁的陈勇已经扛着锄头往梯田走,裤脚沾满露水。身后传来木门吱呀声,母亲探出半个身子:“勇子,晌午记得回来喝糊糊!” 他应了声,抬头望向半山腰的学校 —— 十二岁的陈智正背着磨白的书包往那儿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年冬天,陈父蹲在门槛上敲烟袋锅子,火星子溅在结冰的石板上。“老二考上县中了,听说学费......” 话没说完,陈母抹着眼泪往灶膛里添柴:“砸锅卖铁也得供!老大不是读书的料,早早跟着做活,总不能耽误小的。” 陈勇在院里劈柴,斧头重重砸在木头上,震得掌心发麻。他瞥见母亲把仅有的一个鸡蛋塞进陈智书包,喉结动了动,又抡起斧头。
时光一晃八年。陈智考上省城重点大学的红榜贴在村口老槐树上,引来全村人围观。王婶踮着脚念:“陈家老二真出息!往后要当大官嘞!” 陈父笑得合不拢嘴,转眼又皱起眉头 —— 通知书里夹着的学费单,比磨盘还沉。当晚,油灯下,李秀兰的爹叼着烟杆敲桌沿:“想让我闺女嫁过来也行,得在老宅旁盖三间新房。” 陈母攥着打满补丁的围裙,眼泪啪嗒掉在账本上:“这几年供老二读书,早把家底掏空了......”
婚期定在腊月十八。鞭炮声震落房檐积雪时,陈勇穿着新棉袄却感觉不到暖。李秀兰红盖头下露出的眼睛扫过满院宾客,落在堂屋墙上陈智的奖状上。“都是陈家的儿子,凭啥他能享福?” 新婚夜里,她搂着陈勇的脖子轻声说,“你爹娘把钱都填进老二的书窟窿了!” 陈勇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地里刨食,弟弟却在城里吃白面馍馍,心里堵得慌。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开春后,陈父在县城工地扛水泥袋,从脚手架摔下来时,工棚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医生说脊椎断了,得卧床静养。李秀兰把孩子往陈勇怀里一塞:“家里活儿忙,总不能让我又带娃又伺候瘫子!” 她故意在饭点把孩子逗哭,哭声吵得陈父吃不下饭。“老二在城里开洋荤,咱们累死累活!” 她这话像把钝刀,天天在陈勇心头磨。
陈智大学毕业后,村里人都等着看他衣锦还乡。李瘸子在村口小卖部嚼舌根:“听说陈家老二进了大公司,开小轿车!” 这话传到李秀兰耳朵里,她抄起扫帚就往院里冲:“好哇!念书花光家里积蓄,现在翅膀硬了不管爹娘!” 陈勇蹲在墙根抽闷烟,烟灰掉在布鞋上也没察觉。当父母病重的消息传来,陈智只托人捎回一句话:“项目要紧,走不开。”
那天傍晚,陈勇把两床破棉被扔出柴房。陈母扶着门框哭喊:“这是你亲爹亲娘啊!” 李秀兰叉着腰冷笑:“老不死的占着屋子,我家娃将来住哪儿?” 柴房的门 “哐当” 关上时,陈勇听见爹剧烈的咳嗽声,像破风箱在响。路过的张大爷直摇头:“造孽哟,虎毒还不食子!”
谁也没想到,三个月后,村里来了辆黑色轿车。戴墨镜的司机在柴房前放下米面粮油,只说:“老板吩咐的。” 消息传开,李秀兰的脸比锅底还黑:“装什么大善人!有本事露面啊!” 更让她上火的是,陈勇承包的果园遭了虫害,囤的山货全烂在窖里,债主堵着门要债。就在她急得直跳脚时,神秘人又出现了 —— 这次不仅还清债务,还撂下句话:“接回老人,不然钱全打水漂。”
深秋的阳光斜照在柴房斑驳的墙上。陈勇蹲在父母床前,粗糙的手握着爹枯瘦的手指:“爹,咱回家......” 话音未落,院门 “吱呀” 响了。穿西装的男人提着礼盒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红通通的。“哥,嫂子。” 陈智摘下墨镜,声音发颤,“这些年,我白天上班,晚上送外卖,攒的钱都托人暗中帮衬家里......” 李秀兰手里的簸箕 “当啷” 掉在地上,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家窗台上莫名出现的新棉衣,和总是准时送来的医药费。
年夜饭的香味飘出陈家新盖的二层小楼时,李秀兰正往陈父碗里夹红烧肉。“爹,您尝尝这炖得烂乎不?” 她眼角堆着笑,转头看见陈智给陈勇斟酒,兄弟俩的手碰在一起,都红了眼眶。院门外,李瘸子缩着脖子对张大爷说:“瞧见没?陈家这事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 举头三尺有神明!” 月光爬上屋檐,照着窗纸上 “家和万事兴” 的红对联,把暖意晕染得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