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很多流浪猫。我住的出租房外就有好几只。
我住在二层,东窗外面就是隔壁家的西侧厢房的房顶。房顶上有太阳能热水器,还有一堆盖在油毡下的砖头。几只流浪猫就在这房顶上栖息。
第一次来房东家看房时,好几处的纱网都破了,这几只猫每天都从破洞处钻进来吃前一位租户留下的猫粮。我决定租下这个房子后,请房东换了新纱网,把他们隔离到了外面。
最一开始注意到的是一只几乎纯白的猫,它的毛色和我家的悠悠很相近,但毛更短一些,最大的区别是悠悠有一双大眼睛,但这只白猫的眼则不算大,就如同双眼皮和单眼皮的区别。这只白猫总是特别淡定,他虽然在我开窗和开门进出的时候会回避,但我从未在它脸上看到过惊慌的表情。只要它觉得距离足够安全,无论我做什么,它都只是淡然的趴着,用不大甚至有些眯缝的眼睛看着我,一脸佛系的表情。
去年秋天时,常听到一只奶猫的叫声,我好奇往外张望也看不到在哪里。有一天冬日晴好,在阳光下,我瞅见一只布偶猫在吃奶,它的妈妈和它长得完全不像,妈妈的毛色黑黄间杂,花花的。小布偶的安全感那时还建立得不是太好,我在窗户这边稍有动劲它就会躲避隐藏。现在,它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其实我并不清楚它是不是公猫,只是它的鼻梁很直很挺,和英短的小塌塌鼻完全不同,所以给我印象很深。在我往窗外放过几次食物之后,它不再浑身戒备,隔着窗户甚至隔着纱网,我们可以长时间的对视。它的面貌俊朗,但那浑身缠结的长毛,和粘附在尾巴上的黑灰色的植物种子,又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布偶的妈妈,那只花猫的体型是最小的,但脾气是最大的。有好几次,我从学校回来,走上屋外的铁楼梯,看见它正好趴在我的门外。它一见我走近,就呲牙裂嘴示威。我放慢脚步,一点点的靠过去,在一个特定的距离时,它会立刻起身离开,但离开前会抓紧每一秒钟用表情和声音表达对我的不满。与它这样遭遇过几次后,我想,它有没有可能会突然窜起来扑向我?当确定没有这种可能性之后,我有一次慢慢向前两步靠近它时,突然朝它奔跑过去,学着它的样子呲牙裂嘴,还从喉咙时发出“h”的声音,它见我不遵守游戏规则,突然出奇招儿,惊诧得立刻腾起来转身跑掉了,留下我在门口大笑了两声。从那以后我又恢复了温和的渐近姿态,没有再吓唬过它。但它也逐渐的不再趴在门外“等”我回来了。
还有一只黄色的橘猫,体型中等,行动似乎更为洒脱,但却是和我互动最少的,以至于我认识其它三只猫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它的存在。我看到过他在我家屋外的楼梯上上下下,自如的穿过房前的马路,并不会特意躲避行人。而跟在后面的那只布偶却很容易因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而驻足不前,把身子藏回到墙后,甚至完全丧失勇气,急速的撤回到大本营——西厢房的房顶上。
这四只猫之所以常年固守在这个房顶上,是因为住在里面的邻居叔叔天天喂他们。虽无大厦遮蔽风雨,但有食物可以果腹。
房东家有一只体型浑圆的蓝猫。我只前从没有近距离的看过蓝猫,它的脑袋很大,两个大腮帮鼓鼓的,身体胖胖的,有点像发福的大叔。它的名字叫牛奶,让人以为它是不是从小牛奶喝得太多,就像那些奶奶带大的宝贝们一样。牛奶的胖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它根本不挑食,主人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房东一家经常因为上班回来得比较晚,饥饿的牛奶会到二楼窗户外面叫,找我要吃的。房东说牛奶小时候是在二楼长大的,因为那时他们全家都住在楼上,后来才搬到楼下去,把楼上出租。所以牛奶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回二楼的家,特别是他饿的时候。第一次房东带着牛奶来看我,它直接大摇大摆的到悠悠的猫砂盆里方便了一下,似乎在宣称自己才是这里的主猫。
牛奶常常趁我不备,从我开着的厨房窗户溜进来。我试着只留一个窗缝,但社会经验丰富的牛奶毫不费力的把窗户推开更大的鏠钻进来了。每次进来之后就朝着有点胆怯但又努力保持镇定的悠悠低声咆哮。而悠悠则每次都在窗台的同一个位置,背靠着身后的L形地势以守为攻,没有一点声音。我不敢上前把牛奶抱起来,带出门去,我担心他在激动的时候会用利爪挠我。因为之前有给猫咪劝架被抓伤的经历,后来就格外小心了。
我把冰箱里的火腿肠拿出来,一块一块的引诱着牛奶自己跃出窗户,奔美食而去。后来每次牛奶来叫门,我就打开西窗把一些肉食放在外面给他享用。
去年冬天,房东家里又来了一只蓝猫,是女孩纸。他们的一个朋友因为要搬家,不能再继续养猫,于是送来。来的第一天这只蓝猫就跑了,但当天就找回来了,于是被放进笼子里关了禁闭。第二天我去房东家看它,隔着笼子栏杆,我看见它安静的趴着。那一刻我真的被惊艳到了,同样是蓝猫,但猫和猫的颜值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呢。它太俊秀了,不是萌萌哒可爱,真的就是长得非常美,气质也很恬静。我想,这简直就是房东给牛奶说回来的媳妇呀!
在我被隔离期间,有一天在厨房蒸东西忘记开排气扇,导致厨房温度超高。我关火开窗给厨房通风,为了迅速降温,没有关厨房门。当我对着手机傻笑了半个小时后再去厨房时,一种很不祥的安静弥散在阳光房内。我有点忐忑的叫了几声:“悠悠!悠悠!”。往日会立刻响起的猫步声和悠悠一边小跑一边回应我时发出的含混不清带着颤音的喵呜声没有响起。我关上厨房窗,把每间屋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悠悠的踪影。我之前还曾经放心的对房东说过,就算大门开着,悠悠也不会探出头去。但现在它确实不见了,从厨房窗户跑了。我想象着它在窗户边应该是徘徊试探了很久,最后终于跨到了屋外新鲜的和充满吸引力的空气中去了。
我立刻从窗户这向正在楼下聊天的房东报告了这个让我稍有一点失魂落魄的消息,我因为隔离没有结束,不能出去,恳请他们帮忙到房子周边去叫一叫悠悠的名字。他们去找了一会儿,同时房东和另一位租户也都表示这不是事儿,让我继续开着厨房的窗户,给它留着原路,说它野够了自己会回来的,但我却不那么自信。
天渐渐黑了,6点,7点,8点,还是没有身影从厨房窗跨进来。我时不时的打开阳光房各个方向的窗户朝着黑暗中叫两声,但并无任何回应。最后,我把目光转向了那几只流浪猫,我再次打开窗户时,他们正一溜儿的从屋外的铁楼梯往上走。我叫住它们,“猫咪,你们知道悠悠在哪里吗?如果你们看见他,和他说赶紧回家好吗?谢谢你们了!”在十分钟之内,我这样做了两次,确保那四只流浪猫中的三只都在驻足回望我的时候收到了我的信息。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悠悠正在东窗外的窗台上,他和其中一只流浪猫面对面站着,悠悠朝他叫了两声,但气氛显然并不紧张。我抓紧时间跑过去,把窗户拉开,一把把它抱了进来。我想悠悠应该是在和那只猫说再见。
这件事情过后,我把门窗都看得更严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感觉到悠悠似乎对外在有向往,对门边和窗边也不像之前那样毫无概念或敬而远之了。我有点恻隐升起:究竟是窗户里面的衣食无忧更幸福,还是窗户外面的天宽地阔更值得呢?
这个星期,牛奶丢了,房东找了它好几天。本来以为混迹街头巷尾的社会猫走到哪里都会应对自如,安然无恙的回来。但房东说,估计牛奶是没能逃过猎猫人的机关……
那只呲牙裂嘴的花猫又怀孕了,那天晃着大肚走下楼梯时我发现的。放在窗外的午餐肉,她会第一个过来享用,不会像之前那样让布偶先吃。
每天坚持去喂流浪猫的邻居叔叔也经常给我送来好吃的。但他的租期马上结束,就要搬走了。
开始写下这些猫儿们的故事时,是因为觉得这些事情非常有趣,但现在却有些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