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滨国。国都。
晨雾未散,山头微亮,不见花间习武人,但闻穿林打叶声。
“雷将军这么勤奋,果然是少年英才。”
雷霆收了宝剑,微微喘息,只见身后骏马上一人。年纪稍长,但全身精壮黝黑,孔武有力。
说话的正是苍滨十二王登基以来第一位异姓上将,杨晓风。
卧蚕眉勒飒飒英姿,杏仁目圈炯炯神韵。脚踏金缕靴,身披鸿云袍,头上银盔精镶金黄冰彩碎玉六角钻,胸前御甲雕镂一双无尾饕餮吞云图。枣色飞马通身火红,血翼微张,束着银色水纹的纯皮鞍鞯。
雷霆想,穿戴如此整齐,这是要去迎接即将上任的梧菁将军。他拱手道:“哪里,杨将军过誉了。”
杨晓风道:“将军今晚会参加国宴,为天将接风吧。”
“当然。”
“那就不叨扰雷将军练剑了。”
雷霆特意为杨晓风让出道路,目送其离去。“霍峪,”他叫来一旁的侍从确认,“刚才杨将军提到要为‘天将’接风?梧菁不是和杨将军一样的‘上将’吗?”
侍从霍峪点点头,应道:“原本就有人说,梧菁将军可能继承‘威天将军’之名,即将位列众将之首。既然杨将军负责为其接风,必是提前知晓了王旨,好做准备。”
雷霆十分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天将传言。自风信城大殇起,苍滨国已有一十二年未立“天将军”了。
雷霆不禁忿忿地叹道:“‘梧’既非国姓,便与我等同属异姓。但梧菁一战未打、寸功未立,甚至根本不是天将亲子,就能受封天将?嗬,简直比‘国姓’还尊贵,大王还真是体恤将门虎子。”
霍峪道:“十二王大概只是延续了先王的意志,梧菁将军年少时就被梧家定为继承者。若未经风信城大殇,兴许一早就继任天将了,地位远胜旁门的‘水’姓贵族。”
雷霆皱眉道:“梧天将明明有亲生子女,却让给了梧菁?还真是个有心计的。”
霍峪道:“可惜梧家大公子生有残疾,担不起武将重任。彼时先王已禁止女子入伍,天将只得过继了兄长之子,以继承家业,便是梧菁将军。”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无知了。”
霍峪忙道:“雷将军何出此言?家父曾在梧府侍奉过,所以多知晓了些繁杂琐事。听闻梧将军品性端良,民间心服首肯,我国添上这样一位非水姓的贵族,对将军来说,绝非坏事。”
雷霆无言地摇了摇头。真正实至名归的人如果还在这里,十二王也不至要靠梧菁来收服民心。
时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
待主仆二人回府,才发现妹妹雷云突然急咳不止。
雷霆忙里忙慌地请了大夫听诊,又亲自煎好了药,好不容易照顾妹妹安睡下来,顿觉身心疲惫。
恍恍惚惚间,竟梦回一年前的那夜。黑云压城,山风满楼,残星隐隐约约倒影在他身边的人的眸中,如琥珀色深潭里荡漾的波痕褶皱,盈盈不甘,萋萋忧虑。
临将军。
雷霆试图轻唤那人。
“将军,将军。”雷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霍峪的脸,“将军您睡着了。”
妹妹的轻咳声穿过单薄的窗棂,自己蜷坐着的腿脚都已发麻,雷霆才意识到一切不过是梦。那个能只手颠覆天地的人早已不在了,只剩他一人靠在栏杆边,为现实发愁。
雷霆疲惫地长叹一声,揉了揉眼睛,道:“不知怎么觉得很累,睡了多久?别误了事。”
霍峪道:“将军,杨将军到访。”
“杨晓风?”雷霆很是疑惑,“他不是去接梧菁了吗?”
“是的,梧将军也来了。”
真是新奇,雷霆升任苍滨中将也有一年之久,杨晓风从未登门,平日里也鲜有亲近。这会儿不与梧菁去准备晚宴,来他这儿做什么。
霍峪催促他,“将军,茶水已备好,就等您仔细担待着了。”
雷霆起身拂去了衣襟上沾染的尘埃,叮嘱侍从侍女看顾雷云,便赶去会客。
杨晓风靠在椅背上,右手边端坐个年轻清秀的男子。虽然看似细瘦,但身形挺拔有力,明显为习武之人,却有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高贵得体。乍一眼看去,竟有几分熟悉。
雷霆行礼道:“让两位将军久等了。”
梧菁则谦逊回礼道:“雷将军,突然造访,很是抱歉。”
“久仰梧将军大名,二位将军到访,是雷府的荣幸,将军们请坐。”
梧菁道:“雷将军过谦了,听晓风说了许多将军的事迹,很是钦佩,必得见一见将军。”
雷霆摆手谦道:“多亏了当年主将骁勇,我才有幸捞些功名。”
梧菁笑笑,抿了抿茶,暗中与杨晓风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三人又寒暄了一两盏茶的功夫,梧菁开门见山地道:“听说雷将军任副将时,与主将私交甚好,不知是否还有联系呢?”
雷霆道: “临将军离职后再无音讯。”
梧菁轻笑道:“这样啊,看来他确实很不满十二王的朝堂啊。”
雷霆闻言,心中一惊,急忙争辩道:“绝非如此!临将军对王国可谓倾尽心血、鞠躬尽瘁,哪里有什么不满呢?只是家中生变,不得不专心应对罢了。”
梧菁目光如炬,仿佛一眼识破了他的谎言,悠悠道:“十二王之所以册封个纸上谈兵的将门传人,只因为终结玄焰国连胜之人没有选择他。一个曾发誓捍卫国土的战士,在全颜极面前背弃了朝堂,是因为不忠吗?先王的昌流年间,王与国无二区别;如今,忠于王未必等同忠于国。在临将军做出选择之前,很多人不敢选,也不知可以选,这才是十二王讳莫如深的原因。”
雷霆闻言,胆寒得抖了抖,吞吞吐吐地不敢妄言。他望向杨晓风求助,对方只不动声色地专心喝茶,对梧菁的不轨之辞视若罔闻。
苍滨仅有他们三个异姓贵族,雷霆位阶最低。三个人都心知肚明,他没有选择。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雷霆直言道:“敢问两位是为我而来,还是为临将军而来?”
梧菁微微一笑,“何必为离开的人忧虑?留下的人才须共同面对现实。”
雷霆沉吟不语。
是啊,再惨烈的大战都成了过往。纵然是开创历史的传奇,也已被苍滨朝堂抹杀殆尽,仿佛从未发生过。
那个拼尽全力带他回家的人,最后放弃了回家,至今无影无踪,说不定早已为一时桀骜付出了代价;
而他雷霆,只是个不属于王室的小小将领,他只能为自己考虑、为妹妹雷云考虑——她身子孱弱,要长命必得一生殷实无忧。
留下的人,要面对现实。
三人又聊了些时候,梧菁须为国宴册封准备了。雷霆亲自送二人离开,见二人都没有带小厮或是侍从,还命霍峪跟着送回去,被梧菁谢绝了,遂与霍峪共同目送他们直到视野的尽头。
走出很远,梧菁道:“他回去了?”
杨晓风回头看了看,“嗯,看不到了。”
梧菁心情不错,舒了口气道:“这孩子没什么心机,但有些头脑,还算不错。”
杨晓风并未附和,一声不吭地思索着什么。梧菁见状,又道:“晓风,你没事吧,刚才讲话时就一直闷着,在想什么?”
杨晓风锁眉,“这孩子尚好,但明显太过在意那人。我担心我们太急了。”
梧菁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和瑾瑜当年不也是如此?主、副将之间共同出生入死的感情,怎会不深?我们等得够久了,该行动了。”
晓风却叹道:“他们怎么与瑾瑜相提并论?瑾瑜是正经将军,但那人只是一枚朝廷弃子。还如此为其发声,忠心显然已有所托。我只当那人死了,才同意招募这孩子;万一那人没死,又与我们为敌,你觉得那孩子会站谁?”
梧菁道:“忠于旧主,说明品性端正。要是立即归顺于我们,忠心太过廉价,才需疑虑。主上相信他们就够了,我们得奉命行事,你的个人喜好不是重点。”
晓风道:“主上太执着于‘天将’情怀,那人身上没半点天将的影子!不守军纪、自恃清高、傲慢无礼、冲动暴躁、凶狠怪僻,处处都是日后大患……你听说了吗?有人亲眼看见,那人来自于黑夜,根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谈何相信?梧菁,你会相信玄焰人吗?至少玄焰人与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
梧菁坚定地驳斥道:“生在苍滨国的,就是苍滨人;捍卫风信城的,就是风信人。当年被夜行游女带走的孩子们,如今若是成年返乡,主上怎能拒之门外?”
晓风颇为无奈,“‘夜行游女’本就是民间逸闻,不可轻信。你亲身经历过战乱,真的觉得流落在外的幼儿能独自存活下来吗?假定有人足够幸运,这些‘游童’已经消失了十年有余,恰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环境足以重塑人性。他们从苍滨的生父生母那里继承的,怕是只有容颜了。就算回到苍滨,看似返乡,实则远行,不如不回。”
梧菁闻言,仿佛胸口挨了记重拳,心跳硬生生地空了一拍。他的耳畔不禁回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大笑声,那个夜夜在梦中追逐的笑声,那个再未能拥入怀中的笑声。
这么说来,他唯一的妹妹,就算奇迹般的生存、奇迹般的回家,也不再是父亲的女儿了吗?不再是兄长的妹妹了吗?难道,他的年少无知就如此无法被原谅吗?
但梧菁没有多言,“罢了,莫须有的事,何必提前忧虑。”说罢,若无其事地缓和了争执,聊起国宴的安排,脸上重新覆盖了温和儒雅的微笑。
心如磐石,任天地倾覆,终不变。
只要能再见到梧蓁,他这次一定、一定不会放手。
不管帝王世家、黎民苍生,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一定、一定不惜一切代价,还她最荣耀的家。
二人脚下的路正被金乌照耀,日光万里,只有微风轻轻卷携来几丝清云,这般明亮似乎已经有千年不曾遇到了,而远远的街角,一群孩童在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凉江祠,傍水畔。
血满池,独木弯。
黑风起,百兽现。
花攀枝,叶延绵。
凤来息,龙涅槃。
极乐地,朗朗天。
玄焰国。国都。
“穆帅,将军们约着下朝后去禁城外逛逛,都来邀请过好几轮了。您不去吗?听说冰、凝二位公主也会同去呢。”
明媚的朝阳下,躺椅上的人正舒服得伸展着,闻声只翻了个身。
赤脚散发,长发如褐色的柳,松垮地要垂到地上,身上纯白兽印贴身桑蚕丝袍半解半系,旧伤留疤在古铜肤色的掩饰下隐隐约约,随便套身的长纱薄如蝉翼,露出了胸前一块葱绿玉髓。
他双眼微合,尽情呼吸着静谧的好空气,五官亦在这暖阳下舒展着,与身边人微锁的眉眼形成反差。
总长史苏复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了嫌弃,来来回回打量着眼前四仰八叉的男人。
真是不可置信,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年轻骁将,一回到元帅府,就躺成了黏在椅子上的老大爷,闲得整日无所事事,最是无趣。看看隔壁副帅府上,自休战以来,喧哗声从未停过。多热闹!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谁知差别这么大。
苏复叹道:“您废在家里算了!大王真不该免了您上朝。”
玄穆充耳不闻,毫不在意地伸着懒腰,慵懒地拖着声音,道:“苏复啊,你也要学着放松,难得休战,不好好享受我这府邸,往外头瞎跑什么。”
休战的这一年里,将士们除了享受着嘈杂又无意义的娱乐,都在计划着未来。出身名门的考虑重议朝政,家境平凡的打算争取守卫禁城,但玄穆始终无动于衷。
他心里透亮。他们这些人都在同一条不归路上,要么重伤难愈,要么沙场牺牲,永远不可能因为休战而退伍。
纵观颜极七大国立足之争,数玄焰、苍滨两国间征伐最久最多。父辈曾尝试过和亲,可是短暂的和平很快终结于一场暗杀。从此,在国仇家恨的浇灌下,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玄穆已是战火中出生的第六代了,他的少年时期完全属于军营,一成年就继承了父亲的帅位、封号、虎符,以及威严高耸的元帅府。然而,他常年征战在外,鲜少踏足这个所谓的家。因为缺乏打理,府邸里至今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荏苒时光仿佛静止于此。几代人的生死血泪,如同木桌上的蒙尘,弹指间,太轻易地灰飞烟灭了。
他这次回府久住,苏复提前派人收拾好了空置的寝房,他却搬进了只有一桌一椅的小西阁,睡了好几天草席。
小西阁的北窗外,生着片杨树林。他在庭廊上伴着林风萧萧,享受充沛的日华能量,没有更值得的事了。他的心情从里到外都是暖烘烘、懒洋洋的,如入无人之境。
苏复瞧不上玄穆的松散,耐心劝道:“您和公主难得相聚,还不抓紧时间见一见,这亲事何时才能圆满?您把衣服穿着妥当,指不住来人拜访……”
正说着,长廊传来人声。苏复惊了下,定睛看原来是大侍从魏颖匆匆跑来。苏复立刻训道:“什么事要这样跑着来,惊到穆帅!”
半天不搭话的玄穆此刻却悠闲地念道:“到底惊到谁了?反正不是我。”
苏复闻言,禁不住地瞪他。玄穆则故意继续闭目养神,假装不知情。
魏颖实诚,喘着粗气道:“苏长史,对不起!冰……冰公主说,要是穆帅在家,她等会儿来瞧瞧。”
玄穆大吃一惊,冲魏颖训道:“她何时来?你怎么回的话?你告诉她我在府上?”
魏颖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说我离开前没见着您,容我先回来确认一下,再回禀冰炎宫,免得公主白跑一趟。”
玄穆舒了口气,转而赞扬魏颖,道:“嗯,做得好,你回禀说我不在。”
玄穆正打算重新小憩,一束炙热的光线却始终盯着他。他偷偷眯眼瞅了瞅,果然瞄见苏复正审视着自己,抱怨道:“府上那么多事,你待在我这儿作甚,你看外头墙漆都秃了。”
“您还知道外墙需要修缮啊。”
“当然!我又不瞎,你快去找人修啊。”
苏复心里直骂他,但嘴上还好声好气地劝说,“穆帅,没事儿的人闲久了也能憋出病来。您要是不想出城,可以去玩马球。倓帅每次组队,都来请咱,您都推了好几次了。您还是早点正视创伤,早点成家立业,才算对丞相和大王尽了孝道。”
“创伤?我有什么创伤?”
“打惯了胜仗,输给个无名小将,也无所谓?”苏复假装失忆,继续激将道:“那个苍滨人叫什么来着……姓……姓临吗……”
玄穆不接话,却深深地沉了口气。
那个苍滨人确实姓临。
临浪。
他怎会忘记那人。
眼中是寡情淡漠,身上却腾腾杀气;兵法是冷静细致,行动却歇斯底里。不同的极端融合而冲撞、纠缠后分裂,令人捉摸不透。
站在父亲曾屠戮过的城池之上,他六年间战无不胜的辉煌,统统断送于那个苍滨国的无名之辈。沙场上所向睥睨三十余年的玄焰国,随着他的溃败,同样遭到当头棒喝。
就算他有一日真能忘记那人,他们的会师也已被永久地刻入了颜极史册,永远提醒着他。
他读不懂那人,注定失利的结局。也许是时候复盘旧役,查明自己在风信城的纰漏。
待副帅玄倓下朝后前来探访,元帅府邸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个大侍从魏颖守家。一年来大门不出的人突然说走就走,玄倓还当是玩笑话,谁知魏颖正经地告诉他,府上的三匹飞马都随行了
玄倓讶异道:“为何突然出城?发生了什么?何时回来?我哥禀告大王了吗?父亲知道吗?路上什么安排?”
魏颖是三个大侍从里随军时间最短的,自然也是最后一个了解玄穆计划的。他一从冰炎宫回来,就被大侍从萧风棠拽去打包行李了,哪里会有答案。
不过,凭着行李里的换洗衣物,行程估摸着大抵七日;携带的军用口粮不足十顿,说明路径偏远,但仍有驿站添加补给;仅苏复和萧风棠二人护卫,三人皆只着胸甲,显然玄穆不甚担心安全,更注重出行低调。
魏颖遂回道:“穆帅应该前去视察军营了,过几日就回来了。”
“可我跟他说好了今天来取我的东西,他难道忘了吗?”见魏颖一脸疑惑,玄倓大失所望。免得为难魏颖,他只好无奈地叹道:“罢了,不过是些小时候的物件,我改日再来。”
换作别人,哪怕是秦丞相亲自登门,也须公私分明。必得等玄穆回来再议,毕竟府上存有帅印、兵符、策书等等。
但魏颖另有想法。
贵族子弟到了年纪,无论文武,皆按时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唯独玄穆,任是婚约指定的玄冰长公主,还是沙场上日久生情的玄微将军,都无迎娶之心。他不成亲,弟弟玄倓也不好成亲,在秦家和王室长辈的纵容下,秦家至今后继无人。
因此,若玄穆沙场牺牲,元帅府、封号、兵权、家族的继承人便只有玄倓,而玄倓的副帅长史楚磊一年前牺牲了,至今也未有接任者。
“倓帅且留步。”魏颖道:“说不定苏长史已备好,只是走得匆忙,忘了交付于我。不如您到府上一坐,我且去找找,也不枉您白来一趟。”
玄倓欣然进府。
他每次登门,都被玄穆随意打发,苏复尙能留他吃口茶,但也受限于大堂,始终不得逛逛儿时的家。
自玄倓记事起,元帅府就是他与父兄的家。在玄穆继任帅位后,玄倓一度天真地以为一切如旧,谁知一从军营回来,就被兄长的人送往了父亲的新居。直到两年前,玄倓升任副帅,终于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但是,没有兄长,也没有父亲,独属于玄倓一人的副帅府邸并不是他在沙场风烟中思念的故居,也不是他在中秋月影里怅惘的回忆。
只可惜,心心念念,萧萧瑟瑟。
楼外古旧稍现,但尙不失风雅。然而,待行至院深,玄倓雀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楼台间随处可见的残破的红砖,如同止血后生出的新肉,无法痊愈的伤令人不忍碰触。龟裂的屋顶,生锈的油灯座,像饱经风霜的关节,一起风就吱嘎作响。浮露飘花的锦鲤潭,竟水涸沙填;粉墙绿瓦的乌檐亭,已漆掉梁斜。原本假石山下小桥流水,如今只剩乱石堆上枯蒿野蔚,元帅府已全然不复从前。
玄倓拨开丛生的杂草,石坛的边角,还留有凹陷的刀刃砍痕。正是在这个杂草覆盖的院落里,昔日小小的少年从甩弄木棍到学会舞刀,挺胸昂首地等待着赞许。
谁知一等就是十八年,最终却只等来父亲在王宫圣晖殿上的一句评价,“性情中人,不宜为帅”。
怨吗?当然。
玄倓成为副帅,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着着实实地又一次壮大了秦家势力,连对家都来恭贺,怎料被父亲泼了一头冷水。需知区区四载春秋之前,同样在圣晖殿上,父亲曾力荐长子玄穆为帅。
但玄倓很快不怨了。身为武将和准驸马,重要的只有十王的赏识,说到底,君王的一句话,胜过群臣百家千张嘴。至于父亲,无论如何,也是父亲,独自拉扯他们长大的父亲。
玄倓穿过庭廊,见东寝房的门虚掩着。原以为是兄长忘记关门,上前才发现门框彻底变形,枯草尘屑积满了门边,窗纸也漏风漏雨,空荡荡的房间里凌乱不堪,似乎自父亲搬离后再未收拾过。
对面的西寝房倒是干干净净,门窗修缮得体,桌椅橱床齐全,简单的锦瓶彩壶装点,却没有住过的痕迹。
再往东厢房去,他愕然地发现房间里全然未变,幼时的小床还在原地。西厢房亦然,连小笔架都原封不动,只有书柜不知移去了哪里。
在魏颖的指点下,玄倓才知书柜跟着兄长搬进了以前储物用的小西阁。阁室的大小都比不得魏颖这等大侍从在偏楼里的厢房,大书柜就占去了大半落脚的地方。临时的床,空白的墙,干净的桌,一个多余的摆设都没有,只有日常所需。
这一刻,玄倓的愤怒灭了火,先化为伤感,再蜕变成无奈,最终不过一声叹气。
父亲过去常说,有时人回来了,心却卡在别处。
玄倓决定替兄长安排修缮。禁城不比军营,府楼代表尊严和威慑,需要人力维护。凑合住着不雅观,也不安全。
毕竟,谁也说不清藏在暗处的,何时会成为致命伤。
因人物众多,故按出场顺序补充主角关系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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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极—————— —————— ——————
苍滨国
君主:苍滨十二王,先王
朝臣:雷霆(副将升至主将,暂军职不明),杨晓风(上将),梧菁(天将),临将军
其他:霍峪(雷霆侍从),雷云(雷霆妹妹)
已故/失踪:梧天将,梧蓁
玄焰国
君主:玄焰十王
朝臣:玄穆(元帅),玄倓(副帅),苏复(总长史),秦丞相(玄穆、玄倓之父,前元帅)
其他:萧风棠(玄穆三大侍从),魏颖(玄穆三大侍从),冰公主,凝公主
已故/失踪:楚磊(前副帅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