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我知道最远的地方,除了北京就是渡口,因为我的父辈们都曾经在那里的煤矿里工作,他们中的一些进去了又出来,条件好些了再也不愿意进去,一些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最后留下一家人的泪水。
那个年代,家里最好的照明工具是矿灯,那种有一个四五斤重的电瓶,里面有很多的水,有长达一米左右的电线,一个小开关,系根皮带,戴上安全帽就可以把灯头架在头上照明前方的矿灯,这个工具是我那在渡口煤山上班的父亲和叔叔伯伯们带回来的。
我的记忆里煤矿是一个恐怖的地方,里面随时可能塌方,可能瓦斯爆炸,可能出各种各样的意外,那是一个比电影《盲井》里的场景还有恐怖百倍的地方。
二
小学五年级,我记得很清楚,一个雨季,半夜里被吵醒,因为传来消息,我的三叔因瓦斯爆炸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因为死亡的气息离自己那么近。
各位叔叔伯伯,忙活了好多天,去接三叔回家,当那个夜里,我披麻戴孝跟三叔家的姐姐和弟弟,还有各家的兄弟姐妹一起跪在他的棺材前,看着大家哭,我也使劲哭,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觉得自己想哭,就是眼泪使劲往外喷涌。
当打开棺材,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美的盒子,盖着红布,对的,那是骨灰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却是装着我的亲人。
后来我听到他们描述三叔的模样,眼睛和嘴根本恢复不到原型,一脸的挣扎,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离去时候的样子。
第二年,我的父亲,因为天顶塌方,差点送命,四叔连夜把他送到医院,遇到个好医生,没有交一分钱的情况下给他做了手术,捡回来一条命。
输尿管断裂,身上到处骨折,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他出院那天,亲戚们用一张躺椅抬着进门,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忘记了他是我父亲,因为我那天没有叫爸爸,我整个人吓傻在原地。
后来痊愈了,留下了一身的病痛。
三
这些仅仅是发生在我身边最近的事故,很多亲眼所见的,听说的,触目惊心,那时候听得最多的话,作为矿工的他们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能够顺利养大家里的孩子那是上天眷顾。他们说每天下班除了眼睛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甚至吐出的痰都夹杂着煤灰。
从小,那个叫渡口的地方在我的心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虽然他后来改名攀枝花,我还是没有感觉他的明亮。
高考毕业那年,填完志愿父亲带我去了攀枝花,走了炳草岗,五十四,红格等地,还看到了那些父亲工作过的地方,虽然那时候阳光明媚,温度三十八,但是我感受着无尽的寒冷。
后来每次经过这座城市,我会想起很多的灾难和不幸,看着路边火红的攀枝花和涛涛江水,眼前浮起好多矿工们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安全帽,背着矿灯走进那黑乎乎矿井的样子,风吹来即使是大夏天还是会打寒颤。
那些恐怖的煤矿,还有那些走进矿井的矿工,他们有些出来了,有些没有,他们到了渡口,有些渡过去了,有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