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萧瑟的风横扫而过,丝丝凉意扑面打来略带几分阴郁的心情,那夜,好像比每天都冷,围观的人们各个抱着膀缩着手,裹紧衣服目光在这个夜晚不定的游移,一会儿看看哭得瘫在地上的刘巧云,一会儿看看那几个吓得不知所措的孩子,一会儿再看看一直跪在地上的欧阳岚,惋惜和哀叹凝固了深秋的寒,谁能忘记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日子啊!
夜,还在一寸一寸延伸,散去的人已寥寥无几。沈佳妮一直站在夜风里看着欧阳岚悲怆的痛苦。她的泪顺 着有些褶皱的脸无声地流淌着。她心疼着欧阳岚,很想过去劝劝他,可她刚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她听着欧阳岚穿透暗夜的那一声呼喊,仿佛揉碎了她的心,不禁让她无法再面对眼前的情景,掩面哭着冲进那个闪着鬼魅之光的深秋的夜色。
欧阳岚看着父亲的灵车消失在那条山路的尽头。他不想起来,他用跪着的姿态相送父亲远去的魂灵。
他记得,早上起来的时候父亲还对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订婚的年龄,问问你马婶子,看看邻村有没有好姑娘,来年春天,把你的婚事定了。”父亲半跪在地边穿着鞋说着,那双胶鞋已穿得破了半边,母亲用布又缝了又缝。
“爸,您再买双鞋吧?”欧阳岚坐在炕上啃着玉米面馍馍,心疼地看了老父亲一眼。
“买什么买?这不是挺好的吗?”父亲站起身,戴上他那已发白的蓝色旧迪卡帽子,出门去了。他说,他今天要帮林场采石场去罐氧气,一罐氧气给他一块钱,这样,他的马车可以拉三罐,一天下来能挣三块钱。
“哥,听说你有个要好的同学看上你了,真的假的?”
大妹从外面跑进来,在外屋的盆子里洗了洗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着。到炕上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玉米饼子,吭哧咬了一口。
“你别瞎说”欧阳岚有些腼腆,听妹妹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朝妹妹身上轻轻地拍去,欧阳春梅一闪身笑嘻嘻地躲了过去。
欧阳晨倒是学着哥哥的样子,指着姐姐欧阳春梅:“你竟瞎说,妈说,我长大了也给我说媳妇儿,像小花儿那样的媳妇儿。”
弟弟的话,逗得全家哈哈笑了起来。
谁知这一笑,竟成了永别!
欧阳关林出殡那天是农历十月二十五,全村的老亲少顾都来送他一程。按老辈人留下的说法,横死的人不能进老坟。但欧阳关林作为长子不能给老人去顶脚,对那时的人来说,应该是无奈中的不孝和遗憾。
欧阳岚决定把父亲葬在自家山坡的地里,这个地方与家遥遥相望。葬在自家的地,也算父亲的灵魂得到安息,毕竟,父亲没有走远,让他和自家的庄稼留在一起,也是对家人的一种精神慰藉,也不用给队里舔麻烦。死了的,终归去了,留下活着的人来慢慢平息这突如其来的横祸,贫瘠的生活还得努力的活下去。
欧阳关林的棺木是借五保户张大爷的,队里为他准备了几年的棺木一直在那放着,张大爷自己试着倒进去好几回,觉得非常满意。有时候见人开玩笑说,他已经很急着享用这样好的棺木,可就是不死。没成想,这样的棺木还真的不属于他。
欧阳岚来求他那天早晨,他正在马棚里喂那只瘸马,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黝黑的老脸披上了一层红光。那光,直射到墙根那堆黑黢黢的马粪,仿佛那马粪也闪着光芒。他抓一把玉米杆扔进马槽,又扔进去一些细碎的豆饼,嘴里嘟囔着:“这年头,能吃上豆饼都是好日子了,你赶紧好,好了开春可以去干活。”
那马,好像能听懂他的语言,扑棱着脑袋甩甩尾巴,又低头吃了起来。张大爷拖拉着鞋,回到屋里,发现欧阳岚闪身跟着进来。
“咦?娃,你咋来了?你爸的事怎么处理的?”
“张大爷,都处理完了,货运公司决定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又给了一些抚恤金,今天,就把人给送回来,决定土葬”。
“哦!那还中,能土葬真不错,起码留一完整的身子不是,我死了,谁都不许烧了我,我变成鬼,也去他家里闹去。”
“张大爷,我今天是想和您商量商量,您能不能把您的料子接我先用用,等过几天,我再还您一口新的。
张大爷,瞪着眼睛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欧阳岚。他
弓着腰,去炕边拿过装烟的笸箩,低着头,手哆嗦着,把旱烟装在烟袋锅里,坐在炕沿边上,去笸箩里拿起火柴,划了几下才把火柴划着,然后,一口一口吧嗒吧嗒地吸着。
一袋烟的功夫,怎么那么慢。欧阳岚一句话不说,盯着张大爷一口一口吐出来的的烟圈,然后再看着它一点点在空气中消散。张大爷始终低着头,有时还闭上眼,好像很享受侵入他肺腑的香味儿。
“张大爷,我回去了。”欧阳岚轻声地对张大爷说了一声,转身要往外走。
“站住,你娃来干啥来了?”张大爷没有回头,把吸完的大眼袋在炕沿边上磕着,灰尘瞬间飞扬起来,在透过窗缝照过来的阳光下飞舞,那道光又扑到张大爷的脸上,扑到他那凌乱的胡子上。
“来,我带去看看我那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