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或独自一人徜徉在青山绿水中，或闲坐野寺探幽访古，或出入酒肆把酒吟诗，或浪迹街市狂歌高哭……或许仅有这样，方能排遣心中的苦闷，缓解睹物思人，换了人间的愁绪。

“春水绿，柳吹绵，花开还依旧，人去已三年”。礼部会试失利，回到家乡的陆游，想起那枚缘定三生的凤头钗，想起三年前的卿卿我我，一腔幽楚萦绕心头，也不知道她——我挚爱的表妹，唐婉，过得怎样了？

随意漫步在沈园，任凭园中石山耸翠，花木扶疏，陆游也只是闲庭信步，匆匆掠过，全然失了心情。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逛着，打发着时间。忽而，曲径幽出款款而来一位女子，低头信步的陆游猛然抬头，竟是阔别数年的前妻唐婉。一刹那间，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都感觉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眼帘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

可惜，此时的唐婉，不再是三年前你侬我侬，只属于陆游的小娇妻。另嫁作他人妇的唐婉，慢慢习惯了赵士程的耳鬓厮磨，习惯了新任丈夫的柔情似水。至于心中那抹深深浅浅的创伤，也渐渐被抚平，并且开始萌生新的感情苗芽。

此时的重逢，或许是上天开的玩笑，将唐婉已经封闭的心灵重新打开，里面积蓄已久的旧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来，柔弱的唐婉对这种感觉几乎无力承受。而陆游，几年来虽然借苦读和诗酒强抑着对唐婉的思念，但在这一刻，那埋在内心深处的旧日情思不由得涌出。四目相对，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次唐婉是与夫君赵士程相偕游赏沈园的，那边赵士程正等她进食。在好一阵恍惚之后，已为他人之妻的唐婉终于提起沉重的脚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后走远了，只留下了陆游在花丛中怔怔发呆。 

和风袭来，吹醒了沉在旧梦中的陆游，他不由地循着唐婉的身影追寻而去，来到池塘边柳丛下，遥见唐婉与赵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进食。隐隐看见唐婉低首蹙眉，有心无心地伸出玉手红袖，与赵士程浅斟慢饮。这一似曾相识的场景，看得陆游的心都碎了。

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感慨万端，于是提笔在粉壁上题了一阙“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随后，秦桧病死，陆游的仕途重新焕发生机，又一次离开了故乡山阴。第二年春，抱着莫名心情的唐婉，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陆游的题词。反复吟诵，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心潮起伏，不知不觉中和了一阙词，题在陆游的词后，这就是第二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自从看了陆游的词，唐婉的心就再难以平静，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息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她，使她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

至于陆游，七十五岁时，辞官告老，浪迹天涯数载，唯一挥却不去的是唐婉的身影。犹记得那年春天，伊人哀怨的眼神，羞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挣扎。

无奈，一腔思念，一腔愁苦，只得化作一行行诗句，写下了四首“沈园怀旧”。在一片追忆中，零落成泥，化作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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