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
说起学徒,满打满算我只学了半年。并不是说这半年我学成出师了,而是因为当时家庭环境的影响以及我的一些错误想法而主动放弃了。虽然只有半年时间,虽然那时我并不感到快乐,但是现在回过头去看,却又那么的怀念,怀念那时的一切。不论是自己经历的酸甜苦辣,还是生活中看到的喜怒哀乐,都在我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下面就我亲身经历的故事忆出几件供大家欣赏。
寿衣
大家知道所谓寿衣就是人去世后穿在身上的衣服。在农村一般上了年龄的老人都是在健在的时候就请裁缝做好,如年纪不大突然死了或年纪大家里穷的则是死后再请裁缝临时赶制。
一天,大概是半夜时分,我正睡得沉沉的被师父叫醒,他说徐家河死了一个人要做寿衣。我问:“现在就去?”他说:“是的,人家明天要发丧,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我想,怎么能不去呢?做寿衣我还没接触过正好去学学。于是我赶快起床慌忙漱洗一下就打着手电筒跟师父一起出了门。
大约半小时候就到了徐家河,熟睡的山村显得寂静、冷清。我们走过一条小巷子再上几级条石做的台阶,迎面出现一个破旧的泥瓦房,从门洞里面透出微略的灯光(那天不巧停了电)。还有一个妇人凄凄惨惨的哭声。在路上师父就告诉我,这家人很穷,一个老妈妈领着四个儿女,除了最小的女儿是个正常人外,三个儿子两个是苕(湖北方言,同“傻子”),一个稍微灵醒一点,取个媳妇也是苕,今天死的就是个苕,三十多岁,生病有一段时间,没钱诊治,慢慢拖死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在帮忙清理堂屋里的杂物,一股陈腐的气息夹杂纸钱烧过的味道直冲鼻端,我一下感到气闷、窒息。见我们进来,一个比较精明的人马上丢掉手上的活过来招呼,一会又安排别人搁按板(一种木质板)、去他家抬缝纫机,一会又去堂屋上边与正在哭泣的老妇人商量什么。
由于光线不好,堂屋上边的情形看不清楚,这时有人将油灯移到下面的按板上,上面更显得昏暗。倒是下面左右两个房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能看清楚,男的长得五短身材,超天鼻、翻嘴唇,全身只穿条大裤衩,看到我们一直“嘿,嘿”的笑,女的长得还比较端正,只是一没看到她说话,二没看她做事,只知痴痴地看着别人。按板整理好了后,缝纫机也抬来了,刚才招呼我们的那人托了一卷白色的家织布放到按板上,他说这是老妇人自己织的准备给自己做寿衣,现在没办法先给儿子用吧!
见师父将布抖开准备裁剪,我就走到缝纫机旁,做给缝纫机上油、倒底线等缝制前的准备工作。缝纫机是放在按板的上方与老妇人坐的位置很近,我要坐下必须脸对着按板同师父共一个灯光。也许是我离上边比先前要近些,也许是我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就在我往下坐的时候不经意扭头往后一看,我的天啦!我的汗毛一下竖立起来了,全身打了一个冷颤,原来那死人就躺在我的背后,只在脸上盖了一块白布,身上不知穿的什么衣服,脚手都露在外面,脏脏的皮肤发出可怕的暗光。我赶快扭转头强摄心神坐下,脚手不大听使唤,刚才那种气味又直冲鼻端。我心里奇怪,按我们这里的习俗人死了要等寿衣穿上后才能抬到堂屋,放在一块门板上,下面点上一个小油灯。我刚才一瞥之间没看到门板也没油灯,难道这就是他平时睡的床?现在正等着穿寿衣呢!
接下来缝制的时候我就有点神不守舍了,像打架的人既要防着前面,又害怕后面有人偷袭一样,精力不能集中。要说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从前也见过死人,只是那天先被气味一熏,后被死人一吓,简直搞蒙了,缝制时老是出错。师父刚提醒了两头不能打倒回针、毛边向外,可我还是按老习惯打了,毛边也缝在里面,惹得师父直问“么搞的”,缝袜子、帽子连断几口针。最后师父一个动作又吓了我一跳,我刚把帽子缝完他拿过去左折又折,然后翻过来,一个下圆上方的帽子就成了,接着往自己头上一戴,我张口结舌,直翻白眼。他却没事一样边摘下边说“可以,不紧不松。”
衣服做完后,人家端上两碗面条叫我们吃,还一边赔礼说没有什么好招待请我们将就一下。师父倒是淡定地将一碗面条吃下了,可我闻都不敢闻,只怕一张嘴,胃里有东西往上翻涌,只能借口说晚上不习惯吃东西,心里直佩服师父见多识广。
完工后,我们跨出大门来到外面,黑夜已经隐去,黎明悄悄来临。早起的农人拿着农具走向田野,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路上我默默无言,内心生出无限的叹息,叹息这家凄凉的生活,叹息我一下适应不了这奇特的经历。在这以后的若干年里,在我记意的深处不时浮现出这天晚上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