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空谷幽兰”,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杨绛先生的词!这位江南水乡孕育的奇女子,一生淡如素菊,安之若素。2010年春,杨绛先生翻译英国诗人兰德的《生与死》时曾说:“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读过杨绛先生的文章,会深深的感到生活明朗,万物可爱!宛如一眼清泉,甘澈在心底。平平淡淡,却又满含朴素至臻!就算有着浓浓的情绪,也会有着所行皆坦途的感受。这就是杨绛先生,一位以优雅过一生的奇女子。
杨绛说:“我们曾经渴望生命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几经乱世的女子的思想!我最佩服杨绛先生的,便是在一片萧索,凄惨荒凉的时代背景下,活出了独立的人格和自我!
杨绛,原名杨季康,小名阿季,1911年7月17号出生。生时正值中国重大历史事件辛亥革命前夕,杨绛伴随着中国历史的这段风云际会在北京长大。
少年:时光静好,兰心蕙质。
杨绛的父亲杨荫杭,是中国的法政学家,先后任江苏省高等审判厅长、京师高等检察厅长,为官清廉,刚正不阿,1919年辞职回无锡老家。
出生于书香门第的杨绛,自小受父亲影响,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民族荣誉感。虽然杨绛没有像闻一多先生那样的关注社会、民主,但也有很多歌颂矿工、农民的文章。
杨绛的聪慧、细致、可爱,使得幼年时的杨绛是最受父母喜爱的孩子。杨荫杭在北京工作时,杨绛是唯一一个能陪在父母身边生活的孩子。
到了冬天,只有杨荫杭的房间里生火炉。父亲喜静,兄弟姐们都不敢在房间里嬉闹,炉子又需要时长添火。杨绛就会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看书,炉火快灭时,便拿起火钳,轻巧的夹起一小块碳,放进炉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就这样,只有杨绛可以在父亲的房间里看书。有一次她拿着一本书,在父亲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父亲一觉醒来,看到旁边的杨绛默默陪伴在侧,如天使一般,瞬间被温暖,真的像寒冬披上了一件小棉袄。父亲接着便说:“其实我喜欢有人陪陪,只是别出声。”自此,杨荫杭的午休都有杨绛陪着。后面的日子里,婚后的杨绛回家省亲,还没到家里,父亲正在午休,突然起来跑到母亲房间里问:“阿季呢?”“这里哪有阿季,你睡迷糊了?”母亲答。过了中午,阿季便到家了!这便是父女感应吧。
在杨荫杭辞职的之前,杨绛的二姐在上海读书,偶然风寒。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年全国暴雨,杨绛的母亲从北京敢去上海照顾二姐的途中,铁路坍塌,被迫从天津下火车,乘轮船赶去上海。最终还是发生了不幸,二姐风寒不治离世。
二姐的离世,使杨绛先生一家悲痛。也使得杨荫杭下定决心辞职回乡,也就是回到杨绛先生的老家江苏无锡。
杨荫杭独爱吃河虾,使得杨绛先生一家都很爱这个味道。回到无锡老家的杨绛一家租住在一栋沿河的宅子里,杨荫杭经常到门口的河里捕虾,简单的烹饪占着酱油吃。也正是经常食用河里的小虾,使得杨绛一家人同时染上了风寒。邻居传言,之前的住户就是因为全家染上风寒搬走的。
经过一系列的治疗,杨绛先生的家人恢复了健康,唯独杨荫杭风寒难愈,可能是食量过大的问题。杨荫杭早年留洋,对西医情有独钟,坚持不让中医治疗。奈何当时的年代,整个无锡都没有一家西医医院。只能采集了杨荫杭的血液送往上海检查,来去两周的检查时间,使得杨荫杭病情加重,还没有查到病因。是杨绛先生的母亲在最后关头请来了中医圣手,求来了一副药。对于杨荫杭对中医的不信任,杨绛母亲买来胶囊,把中药放在胶囊了,杨荫杭才得以服用,最终身体康复。
也正是由于全家患上风寒,在杨荫杭病愈之后,不愿继续租住在原来的房子里。说来无巧不成书,杨家后来租住的房子,便是在杨绛先生一生的伴侣——钱钟书先生的家里。
青年:与君相识,与子偕老。
杨荫杭认为,孩子一定要受到好的教育。在家庭因素的影响下,杨绛先生考入苏州东吴大学。她的姐姐、堂姐、弟弟也都曾被杨荫杭送入东吴大学读书。
1923年杨绛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同年考入清华大学,成为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生。不得不提的是,杨绛先生的写作师从朱自清先生。正式由于朱自清先生的辛勤教导,使得本就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的杨绛先生能在日后的人生中涌现如此多的、如此优秀的作品。
在清华大学读书期间,杨绛先生与钱钟书先生结识!两人第一次的见面,钱钟书就说:“我没有订婚。”“我也没有男朋友。”杨绛回答。流传百年的对话,秦晋良缘就此展开!
他们恋爱了,如胶似漆!时长写信,偶有约会。不过最扣人心弦的,还是钱锺书先生一封封“滚烫的”情书。杨绛也在这动人的情书里慢慢融化,像春风、像细雨,甘甜而不自知,沁人心脾。然而杨绛是不喜回信的,这不得不让人想到钱锺书先生的作品《围城》里同样不喜回信的唐晓芙,这究竟是不是在影射杨绛呢?于是,也就有了钱先生诗里“居然惜墨抵兼金”的小小幽怨。
杨绛不仅聪慧贤明,在婚姻里更是充满智慧。用钱钟书先生的话说就是“最好的妻,最才的女!”
钱先生在与杨绛的婚姻生活中,更像是一个孩子。
在杨绛产子住院的时候,钱锺书曾四次前往医院看望杨绛,种种缘故第四次才得以见到。说的最多的便是“做错事了!”
钱先生是一个手脚比较笨的人,甚至不会系鞋带的蝴蝶扣。
见到产后的妻子,他对躺在病床上的杨绛说:“我做错事了,把墨水洒在了桌布上。”“不要紧,我会洗!”杨绛如是回答。“我做错事了,房东的台灯让我用坏了。”“不要紧,我会修!”杨绛如是回答。“我做错事了,门的合页让我推坏了!”“不要紧,我会修!”就是这样和风细雨般的不要紧,让钱先生在日的生活中,只要听到,就会心灵宁静,倍感幸福。杨绛曾自嘲说:“女儿是我唯一杰出的作品!” 两人的女儿是在他们留洋欧洲的时候出生,起了很多名字,最后叫的最顺口的还是“圆圆”,便给孩子起名钱媛,又叫钱圆。
就是这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杨绛,专注于做好钱太太,做好一个母亲。又专注于做学问,写文章,后世的人们才能看到像《阴》《干校六记》《洗澡》这样的优秀文学作品。
中年:笑对浮生,跋涉世间。
1938年,国难当头。正在欧洲学习的杨绛、钱锺书二人携女回国,钱锺书先生中途于香港下船赶赴云南昆明,于西南联合大学任教。杨绛继续乘船前往上海上岸,暂住兰德芳,与父亲二姐一起。时任苏州振华女校(上海校区)校长,同时照顾女儿。
1941年辞去校长一职,工作之余开始剧本创作。先后出版《弄假成真》、《称心如意》、《游戏人间》等。
直至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国内长达十几年的风雨飘摇才告一段落。夫妇二人受清华大学之邀,前往清华大学任教,杨绛为兼任教授。后来清华大学转聘杨绛为正式教授,却被一生淡泊的杨绛拒绝。期间钻研文学,着手翻译《吉尔.布拉斯》。同时开始翻译《堂吉诃德》。
1966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同年8月9日,杨绛被“揪出”,被安排扫厕所。8月27日,交出了《堂吉诃德》所有的翻译稿,同日,被剃阴阳头。
“文革”期间,杨绛一家饱受迫害,女婿被污极左派自杀身亡,夫妇二人被下放,条件苛刻简陋。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杨绛一家从没有放弃工作,托人帮忙找回《唐吉坷德》译稿后,继续进行《堂吉诃德》的翻译工作,直至1976年,《唐吉坷德》一、二部全部定稿。时年,杨绛65岁。
自杨绛夫妇1938年回国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长达38年之久。期间几多坎坷,万般艰难。却依然完成了《堂吉诃德》、《吉尔.布拉斯》《1939年以来英国散文作品》等的翻译工作;创作发表《称心如意》、《弄假成真》、《游戏人间》等剧本。
漫长人生路上的38年,杨绛表现出的更多的是中国先进女性的坚韧与气魄,醉心于艺术研究,无惧于政治历史。杨绛一生基本没有参与过任何政治,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不懂政治!”其实她是东吴大学政治系的高材生!杨绛一生不喜政治,就如不喜争抢一样。到这里我想到了一句古时名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争,则世人莫能与之争。
晚年:淡如素菊,安之若素。
我个人认为,杨绛先生自文革以后,便进入了高产的晚年时光。像是鲁迅先生一样,作品多以回忆文体裁出现。时光的积累,使得杨绛先生在晚年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来创作,各种优秀作品层出不穷。加之社会环境趋于稳定,以便于杨绛先生的工作。如《干校六记》、《洗澡》、《将饮茶》、《乌云的金边》、《杂忆与杂写》等。
晚年的杨绛是悲痛且释怀的。年轻时候的杨绛先生身体是不好的,本就瘦小的身材,加之肠胃不好,颇有葬花黛玉的柔弱之感。晚年反倒一直身强体健的钱老先生身体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1993年,钱锺书先生因膀胱癌住院,杨绛在医院陪伴两个月。护士看到杨绛先生的疲惫,劝诫她回家休息,杨绛先生说:“有锺书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一直坚持陪伴钱锺书先生出院。
好景不长,1994年,钱锺书先生病情恶化,再次住院。1996年,钱媛因工作劳累过度,被发现肺癌转脊柱癌晚期住院。可怜的是,钱媛走在了钱锺书先生前面,1997年3月4日,钱媛去世!1998年6月,杨绛将女儿钱媛的6万元存款作为千元基金,捐给北师大外语系。同年12月19日,钱锺书先生去世!
在女儿离世,丈夫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位七旬老人,要使用足够的铺垫,把女儿的离世告诉垂危的老伴!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杨绛没有在女儿的葬礼上出现。应钱媛遗嘱,火化后不留骨灰。最终在北大外语系师生的恳求下留下一部分骨灰,埋在一棵雪松下。杨绛先生路过雪松时,也只是在树下站了片刻,看到有人过来,也就走了。当杨绛把女儿离世的消息告诉钱锺书时,钱锺书只是点点头,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老人之悲痛,无以言表!
在钱锺书先生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是杨绛一直陪在窗前!杨绛先生回忆当时的想法时说:“女比男,晚一年!我一定要多活一段时间,女人照顾自己会细心一些,男人照顾自己的日子就不好了!”在这样悲痛的时刻,杨绛想到的一样是把丈夫照顾好,让他安详剩下的时光。绝对配的上锺书先生对他的评价——最好的妻,最才的女。
钱媛和锺书先生先后离世后,杨绛没有悲痛欲绝,一边整理锺书先生的文集,一边创作《我们仨》。就是这样的安之若素。
也就是看过了《我们仨》以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杨绛先生所追求的只是内心的自由和宁静!尽展一生淡泊,脱俗、清香。她之优雅,早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赞誉了。她笔下的种种,也像是陈年老酒一样,越读,越品,越感到历久弥香!
自1998钱锺书先生去世后,杨绛先生一直居住在北京三里河,闭门谢客。她的家里是整个区域唯一没有封阳台的居所,也没有装修,更没有一些复杂的家具。满屋子里全是书,坐拥书城一样。
杨绛先生自己说过,我最爱自然,其次爱艺术。在这炊烟袅袅的世界里,她与世无争,淡泊名利。在世人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的人生道路上,她匆匆划过,留下或重或轻的一笔。在每一位读者的心里,她没有怅然,只是泰然。
愿世人皆如你般优雅,又恰逢被幸运的我碰见!
致从容与优雅的远去的杨绛先生。
不苦
於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