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然第一次见到叶小船，就觉得她像一只蝴蝶。
叶小船穿了一件紧身的半袖衬衣。衬衣全身纯白，惟有短到手肘的袖口绣了好看的花纹，松松垮垮地盖在白皙纤弱的手臂上，像蝴蝶累了，耷拉着翅膀。
那时毛叁也在，听了孟然的形容，就揶揄他，看来你的病并不是很严重，起码你没有把她看成蚱蜢。
孟然最近有些神经衰弱，总是莫名其妙地见到蚱蜢，在咖啡厅，在家里洁净的地板上。在他在的每一个地方。看了医生，医生说他患了一种罕见的疾病。病发时会出现幻觉或幻听。
听了毛叁的话，孟然不悦地瞟了他一眼，一口喝干啤酒，正要走，叶小船说话了，她说，就是你说我的身上爬了蚱蜢？
孟然怔然，看向叶小船，她的脸隐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见到她好看的轮廓。就玩味地回嘴，说是呀那又如何？
叶小船马上回答道，你用语言侮辱了我，你要赔。
孟然略略吃了一惊，毛叁在旁边憋着笑。孟然知道是毛叁整的他。可叶小船的认真让他生气不起来，他也觉得很好笑，于是问道，那你要怎么赔？
叶小船似乎笑了一下，才正色道，我刚到这里上班，没住的地儿，你收留我吧。你那有空房，我会交租，但得一个月后才开始交。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窃笑的毛叁说是他说的。
酒吧的灯忽然亮起来，喧嚣的DISCO舞曲变成了悠扬绵长的慢三，孟然看清了叶小船的脸。五官清丽，微微噘着的唇，带着一点可爱和天真。孟然就笑了。
2．
孟然不知道为什么叶小船那么喜欢看推理小说，还喜欢把小说里的情节和他分享，她告诉他过程，却不告诉他结果，让他猜真凶是谁，用的是什么方法。
刚开始，听见叶小船和他讨论这些问题，孟然的心会激灵一下。慢慢地就习惯了。叶小船那单纯的眼神，让他放心。她只是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揣着自己的小秘密让大人猜，期待大人猜不中催促自己开蛊时的兴奋和得意。
孟然明白后，就故意假装想一会儿才说出答案，还故意把答案扯得很远，有时候还假装漫不经心地胡诌却说中了，每当这时，叶小船就会很惊讶，说你不当推理作家真是浪费了，你知道现在的作家年收入是多少位数吗？这么多！说着，用十个指头比了一个7的数字在孟然眼前晃。
孟然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总是想笑。叶小船 其实不是很闹腾，她除了晚上到酒吧上班就是在家里看小说或用笔记本电脑写她的小说。
她说，笔记本电脑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花了的2000块钱她一定用稿费挣回来。
叶小船写小说时一定不准孟然在旁边，说虽然我不是专业作家，可作家的作风还是要有的，你靠得太近，会灭了我的灵感。
弄得孟然只好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苦笑。
叶小船在键盘上打字时很安静，留给孟然一个好看的侧影，看得孟然有时会不小心出了神，他想，她真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飞进他的窗口了。只是，他知道，这只蝴蝶迟早会离开，它不属于他。
3．
如果不是医生打电话过来提醒去复诊，孟然几乎忘记自己有病了，他见过那么多的蚱蜢，在茶几上成群结队地跳舞，在书柜的玻璃表面排着直线往上攀沿，它们甚至出现在他用望远镜看对面楼房时的镜头里。
是的，最近半个月，孟然每天都用望远镜看对面楼层的一间房，那里好像不住人，一天到晚用窗帘隔着。可孟然就是喜欢看。似乎也成了病征之一。
半个月后，毛叁来了，提着手提箱。进了门，警觉地四处瞅，问没人吧？
孟然讪讪地笑，她说突然没灵感了，到小区里跑几圈。
毛叁就玩味地拍了一下孟然的肩头，老大，喜欢那妞了吧？
孟然愣了一下，温软的表情又僵硬了，说，事情办好了么？
毛叁得意地拍了拍手里的手提箱，说，这呢，说过让你放一百个心。
整个手提包都是面值100元的纸钞，码得整整齐齐，毛叁忍不住一张一张地抚摩着，眼里放光。孟然则定住了，视线越过毛叁的背，看着倚着房门的叶小船。叶小船的嘴巴早成了圆O，说怎么来那么多钞票？
毛叁也见到了叶小船，脸马上变了色，下意识地把手提箱盖上。孟然僵笑着回答，是毛叁公司的公款，那小子也不怕出事，带着通街走。
这天，孟然一直心怀忐忑，怕叶小船追问那些钱的事。所幸，叶小船一直没问，只是坐在房间的电脑前打字。
孟然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看见房门的缝隙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孟然的心就紧了一下，起床开门，见到叶小船像只鬼魅一样轻悠悠地走着，他小心地叫了一声小船，她没有应，只是缓缓回过头来，月光下，她的脸很苍白，也不说话。
看着她的样子，孟然的心里开始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正要问她怎么啦，忽然看见她的睡衣领子里，有一只小小的东西在蠕动，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等孟然看清，他就晕了过去，他看见了一只蚱蜢，从叶小船的衣领里爬出来。
4．
那天晚上的事情让孟然一直心神不宁，知道这是幻觉，亦不能释怀。
从医院复诊回来后，孟然就给毛叁打了电话，问知道叶小船的底细么，毛叁奇怪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不是一起在酒吧里认识的么。
孟然语塞，想了想，就叫毛叁查一下叶小船的来路。毛叁答应了。
之后的那段时间，孟然又开始见到蚱蜢了，有时在地板上，有时在电视机后面，触须一动一动地爬上来，像在探询着什么。
每见到这些，孟然都会用力地摇头，希望眼前的幻觉消失，可是，总是徒劳。
有一天晚上，正睡得迷糊，忽然感觉手背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在爬，还听见悉悉簌簌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把手一甩，然后打开台灯，结果，惊呆了，他看见很多的蚱蜢，从他覆盖的被面上爬过去，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莫名，尽管知道这是幻觉，他还是从被窝里跳了出来，然后拿起一本杂志卷成筒使劲地去砸，他看见被砸中的蚱蜢马上碎裂开来，迸发出褐绿色的汁液……
回过神的瞬间，他见到叶小船诧异的目光。他有些难堪，颓然地垂下手来，草绿色的汁液沾了一手。
叶小船看着孟然的表情，担心地问道，怎么啦，又见到蚱蜢啦？
孟然枯涩地笑，它们总是出其不意，让人措手不及。
叶小船没说话，径直把他的被单抱了出去，扔到了门口。孟然看着她做这一切，难过得想哭，他想，她一定是把他当成精神病了，他不能爱她。
5．
叶小船最近很忧郁，常常无端端地失神，或者坐在电脑前半天写不出一个字，这让孟然心里多了一丝不安，他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他不敢问她。有些事情，真相大白未必是好事。
直到有一天，毛叁的电话来了，还警觉地叫他到一个叶小船不在的位置听电话。孟然心一紧，他出了门，到了防烟门后的楼梯口，然后小心地问毛叁怎么回事。
毛叁把声音压得很低，说，那妞，是条子！
孟然握手机的手指一松，手机差点掉地上，他诅咒了几声，他知道自己往常是不会这样的。
孟然回屋时，脚像灌了铅，步子拖得很慢，还没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开了，叶小船看着他，一脸平静，欲言又止的模样。孟然想笑，但是没成功，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他侧身，进屋，屋里没开灯，正想开，叶小船说，没电了。
孟然的手在黑暗里停住，正要说我去修，腰就被叶小船的手圈住了。她在黑暗里说，孟哥，我要你。
孟然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胸膛里积聚了一团火，这团火意味深长，不仅仅是欲火，他是真的很气，为什么他喜欢的叶小船会是警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
想着，孟然忽然就转了身，把叶小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使劲地去扯她身上的衣裳，感觉就像在给一个美丽的蝴蝶脱掉美丽的翅膀。
在急促的喘气声中，孟然看见叶小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这一次，孟然没有看见蚱蜢。他和叶小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像绳子一样缠绕在一起，直到天明。
6．
天亮后，孟然是慢悠悠地爬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跑去自己的房间，打开床底下的一只纸盒的，如他所想，盒子里空空如也。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刺得孟然的眼睛发疼。他在窗前抽了一根烟，才掏出手机，给毛叁，打了一个电话，说，钱没了。又说，我会补偿给你。
那边的毛叁显然被这个事实惊得气急败坏，说话都有些抖了，一百万啊，一百万啊，怎么就没有了呢，顿了一会儿，终于朝孟然吼：你他妈的孟哥是被那妞给下药毒迷糊了吧，啊？！
孟然没有说话，静静地把手机挂了。
他想起天快亮的时候，他微闭着眼睛，看着叶小船蹑手蹑脚地走向他的房间，把一捆东西拿了出来，心就针扎般的疼。
他和毛叁策划了那么久，他们跟踪了对面大楼那个财务将近半年，还把家搬到这里，就是为了这100万，可是现在，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毁了。
孟然自嘲地笑笑，简单地收拾了几身细软就出了门，出门前没忘回头看看这个让他一夜缠绵的客厅，他没有看见蚱蜢，也没有看见叶小船。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叶小船会不会就是那些蚱蜢，走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他终究没能控制住心底抽丝剥茧的疼，就像那些蚱蜢钻进了他的心，一口一口地噬咬。
7．
毛叁死去的消息，孟然是在网上看到的，标题极富暧昧色情，说：相信吗？和男人躺在一只浴缸里的女人，竟然是处女。
照片里，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一个美丽的浴缸里，怀里抱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女人湿漉漉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垂在毛叁的怀里。
男人是毛叁，女人是叶小船。叶小船还是处女。
然后，孟然发现自己的邮箱里有一封来电，署名是叶小船。
叶小船说，孟哥，你从来没有病，你看见的蚱蜢，都是真实的存在，只是，这是毛叁的把戏，他让你看见，又让你以为这是幻觉。
其实，这些都不是幻觉，蚱蜢，我，都是真实的。刚认识毛叁的时候，他就对我说，只要我成功接近你，并拿到那100万，他就可以分我10万，他说，他跟了你那么多年，永远只拿30%，累了。
叶小船还说，你知道吗，一个男人最没戒心的时候，就是在做爱的时候，所以，我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了毛叁。又说，我把自己的身体当宝贝，请你放心。最后，叶小船说，那100万，如无意外，过两天会回到你的手上。
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孟然的手是抖的，看完后，他把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看着天花板，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是潮的，他怕有泪水掉下来。
然后，孟然疯了一般冲了出去。半小时后，他回到了原来的房子，拿到了叶小船留下的笔记本，打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密密麻麻地挤得满满的。他想叶小船真会装模作样，连把文档存进硬盘里都不知道，全部放在外面，还想当作家。
孟然把文档打开，然后愣住了，眼泪终于还是没有抑制住，豆子一样撒上了键盘。这些文档里，全部写的都是孟然，写他的好，他的坏，写她和他一起的每一天，每一秒。
这天晚上，孟然留下来没有走，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似乎还能闻到叶小船身上的气味，看到她房间里映射出来的昏黄台灯光线。
这天晚上，孟然又开始失眠了，他总是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并睁开眼睛看，希望听见悉簌的声响，看见那些攀爬的蚱蜢。他在等那些蚱蜢回来，如同，等待那个可爱的叶小船，回来，抱紧他的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