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妗 参赛编号:580
2012年,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每个人仿佛知道自己的死期一般,一往如常的生活表面下,隐藏着满是不安和恐惧。
但,沈逸临恰好相反,他在末日的前一个星期就开始计划着怎么度过人生中最后七天,他还打算每天写一篇长长的叙述。万一数亿年后,人类又开始出现,那他的死前七天叙述将会是一本极其富有研究价值的文物,说不定还促进人类的进程。为此,他还专门跑去书店买了本棕色牛皮封面的记事本。
小学时,沈逸临是我隔壁班的,经常看见他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作弄女生,于是他成为了整个年级所有女生最讨厌的人。男生也不太愿意和他玩,因为沈逸临经常摘下女生的发绳,然后把锅甩给其他男生,除了年级里几个小霸王和他走得近些,基本上他是不受人待见的。
沈逸临的妈妈是个很优雅知性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及膝的裙子,走过的地方都充斥着淡淡的香味,说话温声细语,整幢楼里的女生都以她为偶像。这样女神般的人要你帮忙时,总是不忍心拒绝。沈逸临早已臭名远扬,坐校车几乎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于是他妈妈就来拜托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好好教导他学习。
沈逸临停止作恶是在六年级,他请假一周回来后,他突然往正人君子的方向发展。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沈逸临一改捣蛋鬼的形象,但即使他不再欺负别人,大家也不太愿意和他玩。
那年九月,我和沈逸临升入了同一所初中,这意味着我们在成长的路上往前迈了一步。班主任第一节课就给我们灌输了人要树立理想的思想、懂得发展自我、独立思考之类云云……
然而,这些话沈逸临都听进去了,但却没往好的方向发展。
升入初中不到一个学期,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晓了沈逸临的大名,毕竟只要上过我们班课的老师,都会被沈逸临气到半死。班主任的桌子上已经摞了厚厚的一叠画纸,桌角堆放着各种课外书,这些全都是沈逸临的。
沈逸临上课不是画画就是看小说,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当班主任忍无可忍从讲台上走下来,用手里的教案重重地敲击着沈逸临的课桌,他才把视线从那幅还未临摹完毕的画纸中移开。
班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从沈逸临的手中抽出画纸,朝他咆哮道:“孺子不可教也!你以为胡乱画几张就可以成为梵高吗?”
沈逸临不以为然,把画笔一丢,拿起数学书装模作样,班主任才肯作罢。
“大人真矛盾,说了树立理想,却要把它扼杀在摇篮。”他撇了撇嘴,翻了翻数学书,始终找不到正在讲哪一章。
“那……你也真的成不了梵高……”
“你们这些凡人,懂什么叫理想?”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说,夹在数学书里看得津津有味。
……
我们确实不懂什么是理想,开学的第一节课大概也只有沈逸临真正听懂了,并且为此付诸行动。而沈逸临追求理想的行为在学校却被视为不务正业,沈逸临的理想屡次遭到挫折,我开始不太明白学校所谓的“正业”是什么,要如何才能算是追求理想。
当我们还将头深深地埋在书本里,在学海里漫无目的寻找岸边时,沈逸临已经拿回了省里美术比赛的金奖杯。
金光闪闪发亮的奖杯就那样大赤裸裸地摆在沈逸临的课桌上,与我们被书本占据了大部分的桌子形成了一种明显的对比,那种对比有着极大的落差感。班主任对沈逸临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不再是以前的嗤之以鼻,但仍不准他在课堂上画画。
十二月的天气,空气中最后一丝热分子都被寒流卷走,灰蒙蒙的苍穹下时不时吹过阵阵寒风。车站的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末日来临的消息,隐约听到几个“崩塌”、“毁灭”、“消失”的词语,感觉这个冬天更加孤寂寒冷。
距离末日还有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里,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学、回家、写作业。沈逸临这几天上课不画画了,他在写自述,并给他的自述起了一个名字:死前七天回忆录。
下课,沈逸临突然凑过脑袋问我:“你有没有想好选择哪一种死法?”
我愣愣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沈逸临,你有病。”
他不怒反而笑嘻嘻地把数学练习册摊开在我面前,上面横七竖八地写着十几种死法。
“亲,选一种呗。”
“……”
末日的预言,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人们四处逃窜,紧张不安。网络上的新闻铺天盖地,预言世界会进入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忙着囤货,连妈妈也买了好几盒蜡烛,说是以防不备之需。
末日的前一天下午放学,沈逸临拉着我去河堤公园说请我吃雪糕,他说这也在他末日来临前七天的计划之中。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冬天请我吃雪糕,我甚至还记得他给我买了香草味的雪糕。
“谢谢你!”
“什么?”我撕开雪糕,用纸巾包裹着。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声谢谢,万一真的会有世界末日,不想留有遗憾。”沈逸临手撑在草地上,少年若隐若现的喉结轻微地滑动着,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但出口的没有一句。
这样的沈逸临很少见,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很不羁的少年,似乎永远都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束缚的了他。原来,在这一场盛大的毁灭中,没有人是能够随遇而安、无所畏惧的,哪怕这只是一场预言。
玛雅文明预言,在2012年12月21日下午三点14分35秒,黑暗来临,世界不再光明。
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乌云把光线遮得密不透风,凛冽的风阵阵吹过,这个寒冬似乎变得更加萧条。下午,黑云压城,天色变得更加阴暗,教室里的灯都打开了,班里开始有些躁动,大家都禁不住猜测世界末日不会真的要来了吧。
距离三点越来越近,那一节课是历史课,课上到一半,老师索性把书本扔一边,让我们自习。大抵是天气愈变恶劣,学生都开始躁动不已,广播里通知世界末日只是谣言,让大家不必惶恐不安。
相比班里已经乱开锅的现象,沈逸临倒显得不慌忙,他埋头勾勒着画中人的轮廓,认真的模样把他置身事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逸临,你不怕世界末日吗?”
“该来的,谁都逃不掉,怕啥?”他甚至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换了支笔重新临摹。
“不怕,那你搞什么死前七天计划?”
“这是理想,艺术家的思维,你不懂。”讲罢他还一脸沾沾自喜。
这是第二次沈逸临说我不懂理想,可能他这种自诩艺术家的思维和我们常人真的有所不同吧。
最后一分钟,开始有人在倒数,十、九、八……三、二、一……
天没有塌,地没有裂,没有海啸,没有地震,天空还是阴暗,末日没有来临。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类与自然的角逐赛,而人类最终赢得了胜利。预言也可能是谣言,世界末日只是大家千传百传的谣言罢了。
沈逸临把笔一丢,拿起他刚刚画完的画稿,一脸满意地点头,然后放在我面前:“送你的,不客气!”
画上是一片星空,墨蓝的夜空中,隐现的星光就像被风吹动一样摇摇欲坠,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偌大的旷野中,显得落寞又孤寂。画的右下角,整齐地写着:“我梦见了画,然后画下了梦!”
这是梵高的一句话。
“看吧,这就是理想!”
……
末日这个谣言不攻自破,人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因为世界末日而搞出的乌龙也成为大家的笑料。
我把沈逸临送给我的那张画,用画框裱起来挂在房间里,仿佛只有当我看到这幅画时,我才能够理解什么是理想。
沈逸临还是那么放荡不羁,依旧在课堂上进行他的艺术创作,依旧鄙视我不懂理想。
2012年的最后一天,沈逸临和我去看烟花。
一颗颗细小的火种在空中崩裂,随即变幻成一条条璀璨的银河,在墨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转眼间,那些明亮的光线消失,留下一线烟雾,而那些刚刚腾飞而上的小火种又迸发出火光,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