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分,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早餐。我躲在楼梯间的阴影里,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为了不虚掷这片刻光阴,我划开手机屏幕,一行标题蓦然闯入眼帘:"评贾平凹:心上有个人,才能活下去,不然生活的意义就会越来越低,生活里需要情感的羁绊。"这文字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我内心某处隐秘的锁。
这篇文章,我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吞咽下去,连同评论区里作者的自言自语,以及那些漂浮在数字海洋中的情绪泡沫。早餐将尽时,我忍不住向妻子转述文中观点。谁知她听完竟面露愠色:"还是大作家呢,净说些无用的废话。这世上谁心里没装着几个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伴侣,哪个不是心上人?"
我试图解释:"大作家说的'心上人',恐怕另有所指。"
"我说的就是心上人!"妻子斩钉截铁。
我哑然失笑。忽然明白,贾平凹笔下那个"心上人",大约不是柴米油盐中的寻常眷属,而是《废都》里那些游走在庄之蝶生命边缘的幽暗身影。而眼前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深受贾平凹那几句名言启发,将对父亲的缅怀编织成文字的行为,在此刻显得如此刻意而矫情,甚至捎带着给大作家脸上也抹了一丝灰。
令我愕然的是文中那段关于病死猪肉的记述。作者深情回忆父亲如何将病猪肉小部分售卖,却另买"好肉"给他享用。败笔如此明显,作者竟浑然不觉。在评论区,作者还为平台推送规则愤懑不平,抱怨创作自由被缚。我忍不住留言:将病死猪肉售予他人的父亲,无论出于何种苦衷,终究是将他人子女置于危险之中。这样的文字,纵使情感真挚,也难以称得上佳作。
妻子与我在此事上竟出奇地一致。我们共同回忆起那些年,村里家家养猪的光景。每当瘟疫来袭,父母总是红着眼圈,将养到七八十斤的猪仔深埋黄土。那是全家过年的指望啊,可他们宁可承受经济损失,也绝不让病猪肉流入市井。
妻子忽然提起二连襟全民哥的往事。改革开放初期,全民哥在自家窑洞养兔为乐,也顺便换些钱。某年隆冬的夜晚两窝兔子暴毙。他清早起来将十三只死兔埋入后沟。下午收兔商闻知此事,竟要以活兔价格收购那些病兔。全民哥断然拒绝,甚至将小孙子叫到身边,唯恐孩子不慎指认埋兔地点。商人悻悻离去时,全民哥站在窑洞前的身影,在冬日斜阳里拉得很长很长。
早餐后的这场偶然讨论,竟无意间照见了文字背后的灵魂质地。某些文人墨客在书斋里雕琢的"深刻",顾头不顾尾的短见,在朴素的生存伦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尴尬。我想起那个为推送规则恼怒的作者,他的愤怒与全民哥的沉默,恰成鲜明对照。在这个清晨,文学与生活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较量,而胜负早已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