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随意推开她的卧室门,说:‘快来,帮我看着宝宝,我要洗澡。’她皱着眉头爬起来,揉着后脑说失眠了……老毛病了,这么多年的清苦、悲欢、负重使她常皱着眉头,常经历、克服、忍耐着失眠,忽然想起,昨天忘了给她热一杯牛奶,而这件事我每天都为婆婆做,几乎不忘。
我想起这么多年她为我所做的,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无论如何没法在短短的时间内梳理和历数出来。好像亏欠惯了,也并不想着要还,况且她时常刀子嘴豆腐心,脾气火爆,做事雷利,所以在任何人眼里,她即使承担再多生活的愁苦和压力,也从来都不是弱者,也不悲戚。于是,我就一直做着自己最擅长的——用温和服帖的姿态日复一日剥削着她……
噼里啪啦地洗完了澡,卷起要用的东西塞进包里,要出门了,她拦住我说:‘我给你洗点儿水果带上。’然后就火速走进厨房,洗了一盒葡萄装进保鲜盒,塞进我的背包里。 那一瞬间,我突然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今天我要带班级的孩子们去植物园玩儿,责任使然,脑子里全是要怎样注意所有孩子的安全;怎样能使他们玩得好、吃得好、不掉队……可是那一瞬间,我好像不停低头赶路、却突然被叫住的人似的,猛然发现:只要有这个人在,我也永远被保护着呢;只要有这个人在,我也心安理得被无条件无理由爱着呢……
她其实老去的速度很快。头发几天不染就又花白了;不借助花镜几乎看不清挺大的字体了;虽然不愿意可也还是经常被中年人叫阿姨了……尽管如此,可当她还是习惯性地、时时奋力张开臂膀从头到尾地保护我时,我老是忘了——她也会老的。
疾步走到楼下过了马路,抬起头,她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口目送我,为了赶路我没时间不停向她招手,于是挥了挥手就匆匆向前……
在公交车上写下这些话时,眼泪被一再地忍耐,终究没有落下来。
在我的一生中,可能会迎接无数或扫视或打量的目光,可是永远也不会有一束目光像她的那样了——它长久地注视着我——成为了在我人生中不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