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节课。一走进教室,里面的情景惹得他顿时满腹来火。
学生们有的在剥吃着茅针,有几个仰着脖子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够着手中捏着的雪白的银鱼似的茅针肉,活象鱼儿在吞吃钓饵;有的相互打闹笑骂嬉戏着,茅针壳被当成武器对甩着,满天飞舞,青青的茅针壳满地都是;有的捂着耳朵青蛙聒噪似地背课文,闹轰轰、乱糟糟,让人头脑发胀。上课钟响了竟没人知道。
他怒冲冲地将课本重重地摔到讲台上,抬高嗓门喊了一声:上课。
背书的如同被惊动的蝉儿立即噤了声,打闹着的猫似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吃茅针的更是“丑态百出”,应有尽有。有的将茅针肉悄悄吐到了地上,有的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弄得面红耳赤。继而就是劈哩啪啦翻找课本的声响,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几十个都紧张地偷眼看着他。
“吃茅针的都给我站起来!”
立即站起了一大片,都惧怕地低着脑袋,女生的头都埋进了胸口。他指点着数着:“一、二、三、四……″
坐在第二排的杨军,这时两手按着桌面也站了起来,上衣两个口袋里还装着鼓囊囊的茅针,尖尖的茅针尖一溜儿露在口袋外面。杨军调皮捣蛋是第一流的,被称为他们四(二)班的“一号皮头”。
“你为什么才站起来?”他气不打一处来,直冲到杨军跟前。
“我,我……”杨军嗫嚅着,将另一条腿从桌子里向外抽。
原来杨军是坐在桌子下面的横杠上的,放着现成的板凳不坐,偏要坐到桌杠上,真是恶作剧。
他更加恼火,狠狠地挥起手掌,说来奇怪,就在这短短的瞬间,忽然想起了老校长昨天找他谈心时对他敲的“火烛小心”:“千万不能把负面情绪带进课堂,整天板着面孔,孩子们会感到压抑的,更不能骂骂咧咧,动手动脚,那是触犯法规的。”于是扬起的手掌在空中拐了个弯儿向他面前伸去:“把茅针拿出来!”
杨军将茅针一把一把掏了出来,都放在桌上,他拿起了一根,儿时的记忆在他脑海里迅捷地显现出来。
他小时候也曾拔过茅针,面对沟坡上那青青的一片又大又嫩的茅针,常常是越拔越起劲,从不知足,甚至连吃饭都会忘了。那种乐趣就如同咀嚼着茅针肉,至今回味起来,还是甜津津的,余味无穷。
不过,因为刚刚在乡缜中心小学任教不到两年,这学期却突然被调到这所偏僻的小学,心中想不通,过往的一些欣喜和愉悦自然也就抛得远远的。
“坐下。”
杨军没动,仍然站着,张大嘴巴,迷惘疑惑地看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并示意大家都坐下。这出乎学生们意料的举动,使学生们大为不解,虽然坐下了,却都惶恐地、忐忑不安地盯着他,等待着发落。
他回到讲台前,沉静下情绪,举着手中的茅针心平气和地问:“大家看,这尖尖的象不象针?”
“象。”有几个学生轻声地应道。
“茅针的针,就是针线的针,大家都知道茅针是茅草的嫩蕊,那茅针的茅应该怎么写呢?”
“草字头下面一个矛盾的矛”。好大一部分学生伸着食指在空中比划着,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对。茅针是茅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它们开出的花是白色的,叫荼花,大家都见过。”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荼”字。“‘荼’象我们学过的哪个字?”
“象‘茶’”学生们审视后,回答。
“象,还只能是象,什么地方不同呢?”
“比茶多了一横。”稚嫩的回答声在教室里荡漾、回旋。平时上课那种呆板、紧张的沉默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消失了,他感到惊讶和喜悦,一种他任教以来前所未有的甜蜜之情悄悄地滋长起来。
“对。有一个成语叫如火如荼,红色的火焰,白色的荼花,这是旺盛热烈的景象。比如,我们这里的新农村建设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哪个同学还能再造一个句子?好,杨军”。
“我们要把学习生活搞得如火如荼。”“一号皮头”奇迹般地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回答问题。
“杨军同学这个句子造得很好,我们是应该将学习搞好,可是,”他话头一转,“打了上课钟都不知道,这样就能将学习搞好了吗?并且茅针壳扔了一地,影响到了我们的学习环境。”他指了指地上。
学生们脸红得像西红柿,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下午,他再去上课时,满地的茅针壳不见了。说是杨军和另外几个“皮头”一起,在中午打扫的,本来扫地时间应在下午下学后,并且,也未轮到他们几个值日呢。学生们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意,眼睛里充满了天真的渴求。
他激动了——进课堂第一次这么激动,视线模糊,声音异样地喊了一声: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