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有两个日子是丛丛最难过的时候,一个是爸爸的忌日,一个是宝宝的忌日。
爸爸去世的时候丛丛在老家,万幸她在,在最后的时刻她和家人一直陪在爸爸身边。大学毕业后她一直东奔西走,去厦门、湖南……去很多地方,总之,那些年明志去哪儿她去哪儿,为这个从高中她就爱上的男人,她是倾尽全力的。在外面的时候多,陪伴父母的时间就少,家里的事都是姐姐打理。她心里对家人有愧,接下来准备和明志去上海,这一去就应该定居下来了,所以她想在出发前多陪陪家里,明志先过去安顿,她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家。谁想到一向健康的爸爸突然脑溢血倒下,再没醒来。一切都很突然,她整个人都懵住了。直到她给明志打电话,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才哭成声来。明志毫不迟疑定了最近时间的机票回来身边,以女婿的身份帮着她家料理后事,身边有他,她心里踏实许多,每每想到此她还是觉得很感激,即使之后明志对不起她,她也还是念他这份好。
后事办完,他们俩在老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陪伴妈妈,也处理了很多私事,但终究还是要走的。明志的爸爸是上海知青到这儿的,早些年和他妈妈感情不和离婚回了上海,明志高中毕业混了个成高大专,无心向学,这些年来尝试过很多行业,跑过很多地方,丛丛不离不弃地陪着他。不过眼看着没什么起色,也不想回到这个小城,他还是决定去上海投奔爸爸,毕竟亲戚都在那边,爸爸也给自己做了准备,总有些便利。原打算事业安稳些就和丛丛一起把家安在上海,没想到现在丛丛父亲去世。她一向和父亲感情极好,这打击也是极大的。每天陪着她,看她白天坚强冷静,晚上睡不着落泪的模样,他很心疼,只能尽可能帮她料理琐事,好好陪陪她。一直以来,都是她陪他,现在是她最需要的时候了。
明志是把丛丛家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做的,他们俩虽然还没结婚,可是感觉早已是一家人。高中同班的时候,他知道丛丛喜欢自己,可是那时候他心里有别人,世界上的事常常如此,她爱他,他爱的是她,她却不爱他……少年时的爱最后大多是“罢了”收场。丛丛却那么执着,从那时起她就再没放下过他。她成绩比自己好得多,自己大专毕业早出社会就早,她虽然在校园里但是也早早和表哥合伙在学校开了溜冰场,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知道自己从来就吃不住她。她是心甘情愿让他吃定的。两个人那时还只是走得比较近,他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在这儿待下去的,也只拿丛丛当个靠得住的朋友。后来她毕业了,打工上过班、自己做过生意……忙忙碌碌的,很辛苦,很能干,也很不安定。别人问她为啥不好好做个长远些安定些的打算,她只是笑笑不讲话。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她才说,那个时候她打定了主意,他不定下来,她就不定下来,他定在哪儿,她就定在哪儿。当明志去厦门工作,她第一时间结束老家的生意,义无反顾地去了那个他们一无所依的地方,后来还陪他去过很多地方,那是她自己回想起来都唏嘘的坚决和勇气。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喜欢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他现在心里没有自己,以后一定会有的,他是块冰也会被捂化的,何况他不是冰。这些事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反正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把家里的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丛丛按照原计划和明志一起到了上海,在明志家的安排下他们各自有了工作。丛丛一向脑子活络,自己也打拼过,很快对朝九晚五的单调工作失去了兴趣,自己找了更有发展的方向努力。明志没什么意见,他现在工作还算安逸,家人诸多照顾,他和丛丛单独住,逢周末节假日他们会和家人聚会,大家都喜欢他们,催着他们把婚结了。三年孝期将满,年底他们就回丛丛老家办婚礼了。 老家的婚礼是程泠子帮忙操办的,她是他俩的老同学,又是看着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他们的婚礼尽心尽力。在婚礼上,按照丛丛提的要求,他当着宾朋一字一句对她说:“从现在开始,我只疼你一个,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会做得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欺负你,不骂你,相信你,有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哄着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当年这段电影对白很是流行,但他说出来的时候,感觉每个字都有千斤重,这就是承诺,他想。
婚后丛丛怀孕了,但可能因为她多年来总是辛苦劳碌不知保养的原因,这一胎怀得不稳当。好不容易宝宝生下来,马上就进了保温箱,一住就住了半个月,每天自己都和丛丛去看孩子,不能抱不能摸,只能隔着玻璃看看也好。可是终究没能留住她。宝宝走的那天就是丛丛心里第二道疤。他知道她多痛。所以即使后来他们分居了,他还是会在她父亲的忌日那天回家吃她做好的丰盛的饭菜,也会在宝宝忌日那天回家陪着她发呆。能这么做不能说他无情无义,但也是他给丛丛最重的伤害。 程泠子无数次听丛丛说起这些的时候,她很难说清明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是少年相识,那时候他阳光、幽默,学习不好但是人很机灵,他能吸引丛丛毫不意外。丛丛对他的付出是一生一世的那种,虽然不是说付出了要回报,可是他后来出轨也是被捉奸在床的实锤。丛丛坚决离了婚,泠子问她要不要回老家来,她却不肯。彼时她在上海自己开了小小的贸易公司,凭着自己之前积累的人脉也立住了脚,这场感情和婚姻至少还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爱情没了,事业必须有。而且泠子也知道,谁愿意回老家来被各色人等猜测问询呢?每一个关心或者八卦的问候,都是要当事人把伤疤揭开来检视一番,她心疼丛丛,也不愿意她再受这样的苦。那段时间她把丛丛的电话设置了随时都能打进来,不能在身边,就只能这样陪伴。她也离了婚,她知道,离婚对谁来说都是脱一层皮,不管是谁提出的不管是谁的责任,要谈解脱那是之后的事。那段时间丛丛总是在深夜给她打电话,她知道,白天的丛丛仍然是精干的老板娘,工作起来只有更拼命,“只有靠自己的命。“丛丛说。但是深夜,疲惫袭来,失去了抵抗悲伤的力气,她给泠子打电话,反复絮叨着从前的美好和现在的心痛。每次说的都差不多,像一次次用刀子扎心。泠子看了丛丛在从怀疑到捉奸时的日记,想想丛丛从高中开始就不曾动摇过的感情,数数她这些年的背井离乡奔波付出,不敢替她不值,却真心感觉可惜。说不出可惜什么,但这些年终归是辜负了。
后来这几年,丛丛生意做得不错,每年带妈妈和姐姐一家出国旅行,有空也回老家和泠子见面。她口中说起明志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总惦记也没什么意思。偶尔会说起他的消息,听说他再婚,不过不是和当初出轨的那个女的。生了个女儿。他欠了外债所以离婚的财产分割还没完全兑现。他和他老婆双双出轨离了婚,女儿归他……泠子听着丛丛的口气从哀伤到憎恶、到嘲讽、到事不关己的平淡、到八卦,像聊起一个他们都认识的老同学而已,时间有治愈一切的力量。而丛丛自己呢,相过亲,遇到过很多奇葩;也和工作伙伴暧昧过,但因为双方的谨慎无疾而终……讲真,一场奋不顾身的感情是真的会燃尽心血的,以后,无论如何不会了。不敢了,不想了,不愿了,不能了。 前不久泠子和丛丛又见了一面,她忽然冷笑着给泠子说:“你知道吗?……上半年吧,明志似乎还有些要复合的意思呢。“”哦?怎么说?“因为离婚协议的内容明志还没兑现,所以他们时不时还会联系。但是过了这么久,他又怎么了呢?丛丛说:”就是来往突然频繁,非常关心我的事,话里话外的也是那个意思了。“”你怎么想?“”我?老实说,我还真想不然就再试试吧,也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反正我也没找到合适的。他吧……犯了那么多错,但始终还是我最初爱上的人。“”后来呢?“”后来?!“丛丛的笑有几分讥诮:”想着给点机会就有了机会,我4月份不是做了个小手术吗?!也不用人照顾,只是他再三表示要帮忙我就拜托他在我入院前帮我把猫送去寄养。答应得好好的,临时他又说不方便爽约。”这人还是不靠谱。“好笑的还在后面呢。这个事不算什么,他又恳切道歉,我也算了。后来他说要来接我出院我答应了。这是提前就说好的事,到了出院那天早上等不到人,打电话给他,他支支吾吾说要送女儿去学跳舞来不了,我真的都给气笑了。”泠子也气笑了:“这算什么事儿?!又不是临时抓急的,早不知道安排好了?!”“他说个个周末都是他陪着去的,不能不去。哈,我都想笑出来,个个周末都去的,一次不去怕是学不下去?!我也不是个个周末都要出院等着麻烦他啊,做不到就不要说嘛,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比较重要。”“不想付出。”“嗯,他从来都不想付出。”“再后来?”泠子问。“哪还有什么后来?我们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答应我的事没做到了……婚礼上说的那些,他也没做到啊。”话虽平淡,眼神却黯然。泠子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她却如释重负地笑着说:“放心吧,你知道的,陌生人哪里还能伤得了我?!”
在家又待了两天,丛丛登上了回程。回老家也用回,回上海也用回,时间久了,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去哪里才是“回”。曾经坚信有明志的地方就是归宿,他在哪儿自己就回哪儿,所以才跟着他跑了那么多地方。可是最后……她一下子觉得疲倦不堪,拉下眼罩沉沉睡去,睡吧睡吧,醒来即是归处。